司马丹本想向杏娘讨教一二,可杏娘却把那把缂丝扇退回给了他:“司马公,此扇过于名贵,小女子受之有愧,万不敢收下,还请您收回。”
“娘子,不喜欢这扇子?”
“定州沈子蕃的缂丝扇,试问世间会有谁不喜欢?”
“那?”
“一寸缂丝一寸金。司马公,你刚才也说了,此扇是您花费千金得来的,那必是您心仪之物。妾身虽愚拙不懂礼数,也知道夺人所好乃是小人所为,楼下的孔前辈最讨厌小人了,我可不想被他讨厌。”
“娘子此言差矣。这是我送你的,怎么能说是夺呢,孔大侠怪不着你的。”
“就算孔前辈宽宏大量不怪我,我自己也过意不去啊。”杏娘再次推拒道,“我方才那一舞纵然再好,也不当得这样贵重的奖赏,那位棋声花院的院主方才赢了,彩物是两坛上好的美酒,到我这,就变成贵价百倍的缂丝扇,这要是被仙子知道了,她嘴上不说,心里会怎么想啊?”
“娘子真是人美心善,竟是在为别人的感受着想啊。”司马丹目不转睛地盯着杏娘的眉眼,犹似在欣赏一幅名画,杏娘虽然没有绿天芭蕉千娇百媚的风骚,但其端庄清丽的气韵,一扫绮靡浮艳的脂粉浓香,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放心吧,她不会多想的。”司马丹十分肯定地说道。
“方才我本想将此扇赠与她,只可惜她说她只喜欢她那柄芭蕉疏雨的扇子。所以,娘子就尽管放心收下吧。留在我这里,也是中看不中用。这好东西只有留在会欣赏它会使用它的人手里,才是好东西。方才,那柄舞扇在娘子手中,龙飞凤舞,行云流水,实在是太精彩了,所以这把扇子到你手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司马丹掬着殷勤的笑脸又将宝扇推回到了杏娘跟前,低低地说道:“再说,你不是答应了要帮我的嘛,这把扇子就当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你说什么?!”杏娘脸色一寒,仿佛闻到了一丝不祥之气息。
“芭蕉仙子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司马丹笑脸依旧,只是再次放低了声音。
“说了。我的答复,想必她也已经告诉你了吧?”杏娘正色敛容道。
“讲了,讲了,她都跟我讲了。”司马丹兴奋地连声答道,到得此刻,他内心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了。
“娘子,你是不知道,我这比舞摆了已半月有余,可是一直没遇上能用这宣纸扇起舞的女子。还好,三日前,门前来了一位道长,他跟我说,此扇的有缘之人,乃一奇女子,临安人氏,三日之内,必临舍下。当时我还不信,想这次所招比舞之人,多是江南西路上的高手,怎还会有从临安来的呢?”
“直到今日,我才知那位道长——真神人也。”司马丹抚摩着双手,稍稍收敛起嘴角的笑容,“我听娘子的口音,当是从临安来的,没错吧?”
杏娘敛眸不答,但也没有否认。
“那我那一吊钱,就没有给错人。”司马丹轻捻着微微上扬的胡子,将杏娘的“没有否认”当成了默认。
“是这样的,此楼乃是燕子楼,原本是在下的一位美妾的闺房,两年前她弃我而去,从此我与她阴阳两隔、仙尘殊途,再无相见之期。”
司马丹的眼神饱含深情,就如缂丝扇上的一对穿花蛱蝶一般对面不言情脉脉,只是扇面上的“比翼双飞”让他不免睹物伤情,眼眸里那一层连时间都无法冲淡的深情也随之蒙上了一层浓重的凄苦之色。
“不过数日前,我见到了她。”
忽然间,一个好消息让这个中年男子满布凄凉的眼睛里焕发出了一丝可喜的光彩。
可惜,这一瞬的光彩如梦一般轻倏而缥缈。
“可醒来之后,她却不见了。”
落寞的语气述说着他对那个梦里世界的眷恋,也述说着他梦醒时分更为深重的痛苦与怅惘,只不过他的眼神里并未遽此化作死灰之色,“我记得,她跟我说,只要我答应她一件事,她便会再回来见我,所以我这才摆下这场比舞。”
司马丹的眼神从远处徐徐收回,渐渐回到了眼前:“盼盼生前最擅长的就是掌中作扇舞,所以我特意备了三把她最喜欢的扇子作比舞用。没想到,只有娘子你和盼盼一样,能用那纸扇作舞,敢用那纸扇作舞,盼盼生前说过:合欢轻扇最相思,只(纸)缘相逢晴(情)热时。”
看着对方眼眸之中,那一缕缱绻的相思之意很是真挚,那一脸的喜怒哀乐也很是自然,由哀伤而失落、由失落而欣喜、由欣喜而怅惘,所有的情绪波澜都来。就像红素阁中,绿天芭蕉对杏娘所表现出来的姐妹情深一样,杏娘也差点相信了她。
不过,杏娘对绿天芭蕉的话并非全然不信,有些话她还是听进去了。而就是那些话,让她下意识地对司马丹这个人产生了敌对的情绪,同时,也让她对他所说的话一直保持警惕的态度。
凭着他话语间甜蜜而不油腻、真挚而不矫情的分寸感与娴熟度,杏娘有理由相信,他的这些话早就不止说过一遍了;这些话,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以致这些欺人的“谎言”都披上了一层欺人的外衣,无论对着谁说,他都可以这样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
可当司马丹将那一句**裸、甜腻腻的梦中话堂而皇地托之于口时,杏娘再也听不下去了。
于是,她用近乎冷漠的口吻仓促地打断了这个男人听起来更似深情告白的个人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