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熟练地使用着他论文里的术语:
“你在努力建立可被法师们接受的论点——从现代魔法的视角,去解释不可言说的神秘现象。”
美男子抬起目光:
“为了方便过稿?”
“申请下一步研究的经费?”
学徒嗤了一声,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还不是一样没过。”
“而且,考古发掘已经结束了,早没戏了。”
偌大的教室一时无声,两人隔着一个座位,默默无言。
几秒后,有些出乎学徒的意料,客人没有安慰也没有嘲笑——这是他这一个多月来受过最多的待遇。
“神术。”
美男子转过头,认真而严肃地问道:
“为什么不是神术?”
学徒一怔。
“什么?”
只见美男子低下头,眼里精光涌动。
“无视基本法则,彻底改变生命形态。”
“无数宗教记载和传说里,神迹和神术也呈现过同样的效能,不是么?”
美男子一字一顿:
“活死人,肉白骨,复残躯,造神使。”
学徒顿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道:
“我……那不是我研究的重点。”
“我又不是明神信徒,不是……神棍。”
他闷闷不乐地道。
但是美男子看了他很久,却笑了。
“其实你想到了,是吧。”
美男子的话带着蛊惑的力量:“而且神迹神术的记载数量更多,更详细。”
“但你没能写上去。”
学徒微微一颤。
半晌之后,学徒才呼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论文:
“光是写成这样,都够让人觉得我是神棍的了……”
他语气像是认命了:
“我还想保住饭碗呢。”
客人沉默了。
“我以为灵魂之塔很开放。”
美男子轻声道: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且应有一个‘独立而自由的灵魂’。”
学徒轻嗤一声,不以为然。
“他们再独立,也是人类。”
他仰坐在座位上,看着天花板,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
“他们再自由,也是法师。”
“天生就拒斥某些事物。”
这话让美男子陷入沉思。
“他们不相信在他们的道路之外,还有其他道路可被称为‘理性’,一概斥之‘愚昧’——以魔法的标准。”
学徒说得入了神:
“他们相信,就算可以怀疑,就算可以证伪,就算最终推翻他们自己的既定论点,也必须且只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进行——否则不过是愚人说道,毫无理性。”
“他们相信,世间所存在的事物,都必须能以他们认可的逻辑道理来解释,方才合理。”
“因为魔法才是先进,魔法才是真理。”
学徒叹出一口气。
“身为法师,我们是如此‘进步’,”他无精打采:
“以至于,我们已经无法更加‘进步’。”
又是难言的沉默。
直到美男子抬起头。
“太大了。”
学徒露出疑惑。
只见美男子随性而快意地撩了撩头发:
“你的抱怨范围太大了,但这不关魔法理念的事。”
“而仅仅是法师,仅仅是人的事情。”
学徒一愣:
“我不明白?”
美男子潇洒一笑,晃得他有些眼花:
“你被拒稿的原因——是政治。”
学徒脸色微变:
“对不起?”
美男子毫不客套地伸出手,在学徒额头上轻点:
“确切地说,是有关魔法研究的话语权,主导权,既得利益,以及魔法塔人员结构的——政治。”
学徒愣愣地看着他。
啥,啥意思?
美男子从他们之间抽出那沓羊皮纸:
“尤其是这种‘我们该放下身段,重新审视宗教传说’的论调。”
“他们之所以拒绝这样的论调,是因为最近的事情。”
学徒转了转眼珠。
最近?
只见美男子一边翻动着他的论文,一边神秘微笑:
“三个月前,万法之座在与北地教区的真理论辩会上败下阵来。”
学徒神色一变。
万法之座代表灵魂塔,在论辩会上不顺,这他知道,为此还受到权之座的学徒同行们不少夹枪带棒的议论。
但是,论辩有输有赢,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跟他的论文有屁关系?
美男子继续道:
“不巧,旁听的人里就有北地公爵兼行省总督,影响颇深,后果不小。”
美男子眯眼一笑:
“亚伦德家族的认可,包括明神公教的大力推荐,让北地教区的那位年轻主教得以南下凯旋之都,直入至高宫,为包括皇室在内的帝都贵族们布道,据说,他还与皇帝陛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此事已成一时美谈,传遍帝国二十三行省。”
“甚至有谣言,陛下有意让这位年轻有为却学识渊博的北地主教担任帝国宰相,以撤换平叛不力、倍受指责的雷纳托伯爵。”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名词和事件,把学徒装满尸体骸骨的脑子打击得有些晕:
“所以?”
美男子合上纸卷,倚上座臂,向他靠近,似笑非笑。
“所以,现在不止你们红角塔,三塔的高层都急需重整旗鼓,挽回颜面,坚定信心,让人们重新相信:魔法才是世间真理,法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