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雪风寒,在荒凉的土地上洒落了半重花白。时已深暮,于天边勾勒出几道残红。半空阴翌之外又有半空晴朗,明月初矮遥遥相照,像是有心要为刚刚结束的这场惨烈厮杀掩上温和又血红的帷幕。
鬼哥抱着牧兰衣安坐在荒土之上,不断散发出暖热之息,为她抵挡着寒意。牧兰衣双目虚合,似寐似醒,面色苍白一如飘雪。
化生之灵有一大绝无仅有的优点,就是可以承载前世魂识而转世化生。虽然并非每一世都能觉醒前生记忆,但蓄而厚发,于某一世里将会爆发出积淀的巨大潜力。这种魂灵得天地之钟爱,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其气运识忆潜力,尽皆源于化生之魂根。
然而生死相依,是故天地间没有不死的生灵。化生之灵纵然得天地之亲和,一旦魂根毁断,同样会烟消云散。牧兰衣的魂根就已经不存在了,灵神耗尽,生机断灭。她的现在的魂体只靠着乾终蛊散发的一点微明强行聚拢,不知何时就会湮灭。也许十数日,也许逾月,总之不会如她说的一般还有百日之命。
说起乾终蛊,这是一种罕见的奇虫,来历直溯旧古传说。据传上古有燃灯道祖,曾经发下宏世大愿,即使乾坤劫灭,他愿身化照世明灯以永留此世光明。这种奇蛊所说便是应燃灯道祖宏愿而生,无论何人受了怎样的创伤,以此蛊种入神宫即可延命百日。但也只有百日,百日一至,身魂两消而终不可逆转。
牧兰衣是自愿献出魂根的。也许是早就察觉到了衍天君的异常,也许是早就洞悉了神农的阴谋。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念死志。此志之缘起,鬼哥心内难辞其咎。
如不来北屿,则不会与她相遇,自然也就没有问心山那一行,自然也不会负上那等伤势。此后一系列的不幸,她也许都可以避开。如果她没有看见那卷阴阳经,也就不会领悟这等以自己魂根为代价的至强封印,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即使两道交战中兵解,她仍是有机会转世重生的……
可是……有什么用啊?现在才想到这些有什么用呢?
鬼哥坐在冷风里,呆呆的出神,从入夜又到黎明。当天光又开始放亮时,牧兰衣醒来了。
“我睡着了吗?”牧兰衣轻声问,中气似乎略有恢复,脸上竟也显出轻微的红润。
鬼哥转而笑道:“是啊,睡的蛮香。”
牧兰衣亦笑笑说:“我就说是你的三真魄力太强,昨日迫得我透不过气来。果然,休息一夜便好多了。”
“你的气色确实好了很多,大概是这样的。”鬼哥点了点头。
牧兰衣又问:“你伤的也很重,散去三真之体影响应该也很大吧。”
鬼哥哈哈一笑:“便不聚三真,我亦有空尘阳骨大德金身,些许皮肉之苦能耐我何。调理了一整夜,基本上恢复了。”
说得风轻云淡,可实际上玄华大士的一式玄术岂易消受。鬼哥的手骨臂骨折损之处至今都不曾复原,其内还有丝丝缕缕的余力时时动荡,传来折骨抽髓一般的剧痛,极其难以恢复。亏得他对于疼痛的承受力极强,抱托牧兰衣的双手不曾有半点颤抖。
“当时情势危急,我只能尽量将道藏向东挪移。”牧兰衣努力的向四周看看道:“也不知移出多远,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一时也认不清楚。”
“确实够远。此处已经临近当年的修罗之地,我记得大概再向东两三万里,就是荒绝山脉。按你前些天说的北屿地理,我们现在离万蛊原足有七十余万里。”
鬼哥莞尔一笑,心中却在隐隐做痛。牧兰衣原本一身明实大成修为,现在不但灵神尽无,不复有半点灵觉,双臂更是齐齐自肘而失,娇弱得连一个凡人都不如了。
“那就好。”牧兰衣转而突然一惊道:“那道图在你的神宫里,现在如何了?封印可还牢靠么?你感觉怎么样?”
“啊!”鬼哥也是一拍额头,凛然道:“那些东西一股脑的封印在此,怪不得我一直头昏脑胀。这会晕的尤其厉害,想是不大稳妥。”
牧兰衣一下坐直了身躯,急道:“快,将那鬼谷牌封镇起来,用你的那口钟!万不可让其中气息外泄!”
其实一应所在,早已被鬼谷道图全部吸入其内,哪里会有半点外泄。鬼哥初时也曾有过担忧,想要在其上另外再添封印。但这鬼谷牌是何等之物,鬼哥目前的一应宝物皆不能覆于其上,强行镇压便会被立刻掀飞。它只对全真逍遥珠有所感应,却不肯靠近鬼哥元神胸口的那个连通虚境的空洞,只漂浮在另一侧静静悬定。
鬼哥故做姿态,也只是想逗弄牧兰衣,想从她的情绪侧面估计她的真实状态而已。见她的反应大概正常,自然也就有些放心,嘴角难免露出些笑意。牧兰衣也转眼便看出了端倪,轻哼了一声,同时用肩膀撞了下他的胸膛。
“向东去,回你的家乡看看吧。”
“好啊。”
鬼哥现时的法力严重缺损,低微到难堪大用,但那也是分和谁比。周旋于仙君仙士之间当然低微,可实际上比拟一个元丹修士还是不成问题的。此刻即使不聚三真之体,对付些元婴修士也丝毫没有难度,更何况只是抱着一个身轻体柔的牧兰衣。
二人不紧不慢的一路东行,沿途指点些当年旧地风物光景。千年时间,许多人和事都已沧海桑田。当年那一场激战之后,剧烈的大地震席卷了几百里,修罗之地早已变成了大山。倒是当年那座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