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弄完贾富贵,几人来到张府。
“先有南卢北窦,后有张陈二府。”
大族张氏,在明朝世代有高官,要超过陈氏。
王重新跟他家关系不错。
张鹏云是四品官,前兵科都给事,目前丁忧在家。①
跟他就不能直接说收税了,闲聊几句混个眼熟就好。其余的话让王重新代劳。
接下来李自成独自去陈家。
有王重新的名帖开路,李自成顺利登门。但是对方神情寡淡,只得略寒暄便告退。
李自成临走前少不了又神棍一下,“陈兄才高八斗,文运亨通,两年后必登甲戌科殿试金榜,赴任乐亭知县。”②投清,顺治年三品官。
陈昌言笑呵呵,也不当回事。
出了门,再回到张府,李自成不免牢骚了几句。
原本以为李贽来过,陈家应该算开明,结果大失所望。
张鹏云却说,李贽只是来游山玩水,何况去的是隔壁天官王府,并没来郭峪,跟陈家没交情。倒是和坪上村的刘氏关系匪浅。
李自成顺便问起张鹏云对李贽什么看法。
对方或许是跟大统领不熟,也或许真的看不上李贽,只打几句哈哈,不愿多谈。
李贽这人不得了。
原谅我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
堪称明清第一思想犯。
大明万历皇帝对他怒不可遏:李贽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便令厂卫五城治罪。其书籍已刊未刊者,令所在官司尽搜烧毁,不许留存。如有党徒曲庇私藏,该科及各有司坊参奏来,并治罪。
否则“复安得节义忠孝之士为朝廷所用?”
清朝的《四库全书》在提要里特意写到:李贽伤风败俗,不把孔子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该杀,书该烧。
李贽到底干了啥?
他后来的思想应该和自家环境有关。
元朝时泉州是第一大外贸港,李家祖上“航吴泛越,为泉巨商”。
明初海禁,李家逐渐衰落。到李贽爷爷一代,成了仅能糊口的小商人。
若是代代穷苦反而让人心安理得,但是祖上阔过,那心里就难受了。
于是,他爷爷做了决定,要让子孙后代读书,做官!
李贽他爹便放下算盘拿起书本。虽然没能出仕,但也成为一名光荣的私塾先生。
李贽出生时,王阳明却即将走向人生终点。或许冥冥之中有种薪火相传的宿命。
李贽在十二岁时写了篇《老农老圃论》,炸裂十里八乡。
老农老圃是论语中的一个典故——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
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出。子曰:小人哉!
李贽对孔子的看法是:吾时已知樊迟之问。在荷蓧丈人间,然而上大人丘已不忍也。③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要知道孔子可是连皇帝都要顶礼膜拜的圣人,而李贽小学没毕业就敢出言不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后来李贽读书越多,心里越痛苦。
怎么我对经书的理解总是“不能契朱夫子深心?”④明科举以朱熹《四书集注》为准。
可是不读书又没出路,忍吧。
二十六岁那年,他中举了,但也没咋高兴。“此直戏耳!”
又当了官,却因自己所思所想与众不同,处处不得志。
接着父亲去世,李贽离任回家丁忧。没想到海盗横行,祖居毁于战火。
众所周知,大明官员俸禄太低了,老实人活得很辛苦。
李贽守丧三年期满,一贫如洗。好不容易再入京刚得了个官,爷爷又去世了。
由于父亲已不在,李贽必须替父丁忧。
此时他实在囊中羞涩,根本无力再携妻女回乡。只好把朋友赠送的“份子钱”一分为二,一份留给妻子置田地,供其生活;一份自己带着回乡办理丧事。
三年守丧完毕,李贽风尘仆仆返回,却得知二女儿和三女儿都已在灾年中饿死。
再次入京,李贽得了个从九品的礼部司务,和离任时相比低了两级。
就这他也不思悔改,把同僚上司得罪个遍。
“……为县博士,即与县令、提学触;为太学博士,即与祭酒、司业触;为礼部曹务,即与高尚书、殷尚书、王侍郎、万侍郎尽触也;汪与董皆正人,不宜与余抵,然彼二人皆急功名,清白未能过人,而自贤则十倍矣,余安免触耶……为郡守,即与巡抚王触、与守道骆触。王本下流,不必道矣;骆最相知,其人最号有能有守、有文学、有实行、而终不免与之触,何也?渠过于刻历。”
幸好这期间他结交了王阳明的徒孙,融入了激进的泰州学派。
王阳明不必多说,能文能武。
老先生年轻时信奉朱老夫子的“格物致知”,有一次格了七日七夜竹子,指望格出圣人之理。
最后竹子没参悟透,反而受风寒病了好几天。
“格物致知”真扯淡呀,咱创个“心学”吧。
心学派反对理学派累赘的格物致知,提倡直接追求心理的自由自在。
脱胎于心学派的泰州学派更是狂的没边,什么孔子孟子三纲五常,那都是“假道学”。总而言之,打倒一切权威,藐视一切准则。
当然,他们也没狂到“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不然早被剿灭了。
李贽终于找到了知音。仕途未必如意,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