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沈姑娘这一招,相当于把自己推上了万劫不复的刀山火海。
若是夏知秋往下查去,查出是车夫蓄意谋害梁老爷,那么作为杀人凶犯的妹妹,梁家一定会出马的。
梁家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梁二爷在面对杀父仇人的妹妹时,也一定做不到慈眉善目。就算沈姑娘不死,她也会脱一层皮。
夏知秋苦笑:“已经过去十年了,你实在不该……说出来的。”
沈姑娘微微一笑,白色丝带下,那双含有白色飘絮的眼眸仿佛有光,她轻声道:“原本想着,没了哥哥,我或许连一年都活不过去。可转眼间,我已经多偷了十年的寿命。两位大人不知,当年为我医治的大夫说我的眼疾可愈,只是要用的明目药材价值千金。哥哥说即便倾家荡产也要给我治好眼睛,我告诉他,只要我们兄妹二人能好好待一块儿,纵使眼盲又如何呢?再后来,就出了梁老爷那桩事。我想起往昔种种,成日里心神不宁。再后来,梁大爷借抚恤出事去世的下人之名,为我送来价值千金的药材与一些银钱。那时,我想,或许哥哥所做的这些都是有缘故的,或许我如今安稳的日子,是哥哥用命换来的。”
她一想到这些舒适的日子背后都有哥哥在负重前行,她便无法心安理得过下去。
沈姑娘想知道真相,想知晓背后的故事。
沈姑娘深深低着头,她没有哭,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眼泪。
可为何,夏知秋能感受到她的哀伤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悲惨过去,可这并不是伤人的理由。
这世间,唯有天是最公正的。天讲究因果、讲究轮回,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谢林安慢条斯理地问:“所以……你怀疑是梁大爷指使你哥哥对梁老爷下手。你哥照做了,因此得到梁大爷的奖赏,馈赠到你身上?”
沈姑娘点点头:“听起来有些荒谬吧?我也觉得可笑。为人子女,怎可能弑父呢?可是,就连最上头的那个也可能父子夺权,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她指的是自古以来夺嫡谋反之事,夏知秋可不敢妄论这个,故而没接后话。
夏知秋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些都只是你的推论,没有证据……”
“我有。”沈姑娘突然抬头,摘下了脸上的布条,露出那双眼神涣散的眼眸。
夏知秋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问了一次:“你说……你有证据?”
“嗯。”沈姑娘坚毅地点头。
说完这话,沈姑娘走进屋里,拿了个木盒出来,摆在两人面前。
谢林安没有打开木盒,他伸手,不疾不徐地压住木盒,问:“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是证据?这东西又是打哪儿来的?”
谢林安疑心病很重,他不会轻易相信眼睛看到的事,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能令他信服的理由。
沈姑娘缓慢打开这个木盒,道:“那天夜里,我半睡半醒间,听到他在我枕边,同我说,若是他有什么事,我又过得不好,让我拿着这木盒见一见官家。我不知这是梦还是什么,隔天早上醒来,木盒就摆在桌上。我打开盒子,摸到一封信,以及三十两银子。这应该是哥哥前一夜说的积蓄,而那封信,我也还没拆开,不清楚里头写的是什么。晌午时分,我得知哥哥和梁老爷一同坠崖的事,这才对上前一日的消息,惊得险些昏死过去。哥哥很显然是知晓他会出事的,他和梁老爷无冤无仇,这样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呢?”夏知秋听得心间焦急,慌忙询问后面的事。
沈姑娘将那封信递给了谢林安,道:“后来,梁大爷便亲自上门。我以为他是要将我也发落了,哪知这人是给家中送干粮送药材的。我不明白,若是哥哥有意送梁老爷上黄泉路,为何梁大爷还待我这般温柔?于是我便猜到了,或许这里头有他的手笔。我想了想,如果我是哥哥,我想给妹妹挣一条好路,那必然也会担心,梁大爷食言了又当如何?那我也会留一条后手,譬如梁大爷要是食言了,我会把他的事尽数捅出去。这封信,可能就是哥哥留给我的护身符。”
谢林安道:“你至今没拆过这封信吗?”
沈姑娘摇摇头:“我不过是盲女,信上有字,我也瞧不见。若是想知晓上面写了什么,必然要寻识字的先生来看。要是事关重大,草率暴露给其他人,反倒辜负了哥哥一番美意。我也恨哥哥,他把我的路都堵死了,逼得我不得不接受这些烫手的赠礼。”
夏知秋心口发闷,她大概能明白沈姑娘的顾虑了。
她的兄长一声不吭就铺好了这些路,人也死了,该办的事都办了。若是沈姑娘不接受这一切,不好好听从哥哥的安排,治好眼睛,好好生活,那她的哥哥,岂不是白死了?
这是哥哥给予的蜜糖,却是沈姑娘难以下咽的砒霜。
这爱是自私的,亦是可憎的。可它,终究是爱。
谢林安一言不发,他缓慢地拆开了那封信。信上字字锥心,写的是这沈车夫被梁大爷收买,收受钱财,特地将马车驶向陡峭的山崖,结束了梁老爷同他的一生。信上,还有沈车夫的拇指印以及亲笔签名。
沈姑娘刹那间泣不成声:“他……可知,我所想的,不过是和哥哥一起好好活着。”
沈姑娘记得哥哥年纪大了还无法成家,媒人纷纷嫌弃他有个瞎眼的妹妹,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