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心何时畅荡过呢?妈妈是最能理解“儿女都是冤家”这句话的意思的。为了维持这个家,她的脚要比一般的女人难站的多,她具备天下大多数女人的天性,那就是心软和善良。她承任自己比村里所有的女人都风光、得意,但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有些风光和得意她是不待见的,享受那种风光和得意的时候,她的心里是别别扭扭的,她很想和大多数女人一样过平常的日子,那就是她最幸福不过的了。她不待见别人供奉着自己,不希望别人讨好着自己,更害怕别人害怕着自己。
开始的时候,妈妈也朝那些同龄的女人群里去,但她慢慢地发现,她到了那个人群里,原来“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便立刻消失了,人们一下子都恢复到一种“一板一言”的氛围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便不往那人群里去了,妈妈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为了这个家,她默默地承受着这个世界给他的一切不愉快。
妈妈走在大街上,或者是走在路上,不想碰见的人她偏偏碰上,待见碰上的人她偏偏很难碰上,或者就碰不上。有的人看见她,就会远远的朝他走来,一脸的巴结讨好,没话找话,没事找事,但妈妈总是一脸的正二八经,匆匆离开。
多少年来,她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不识事儿,不管事儿的样子,希望用这个招牌拒绝那种人的“围攻”。
还有一种人远远的看见她,便寻找一个岔路口,或一个可以拐弯儿抹角儿的小街,远远地消失在她的眼帘里。
有的人就照直走过来,有话了说一句,没话了就不说,用眼睛相互对视一下,表示是一个村子里的熟人就匆匆的离开了,这是妈妈一生中感到最轻松自然事情。
妈妈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想不明白的事情,自从她的贞贞那年去了省城上学,自从那年她背了一袋麦子面粉在那漆黑的夜晚和她的贞贞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的大街小巷,田间地头,车上车下,她就一次也没有见过她的贞贞呢?那是一块儿在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的闺女康素贞身上的人味儿她都是熟悉的,自从那个时候以后,她为什么连一次都没有闻到过和自己闺女身上相似的人味儿呢?
凡是她走出大门,无论走个亲戚或赶个庙会,有很多时候会私跟几个人,人们见她傻傻的样子,总问她:“你是在那里想啥呢”?她总是一惊,然后说:“我啥也没有想”。
谁会知道?多少年来,凡是一出了家门,她的思绪立刻缠在闺女康素贞的身上了,人们看着她是在走路,其实她的眼睛和整个心思都在那人群中寻找着她的闺女康素贞,她的眼睛都快要瞅的枯竭了,都快要瞎了,但一次都没有看见过自己的贞贞。
有的时候,妈妈也会发现那人群中有一个闺女很像她的康素贞,她便神使鬼差般地走上前去,近了才发现,那闺女不是贞贞,那眼光不是,那睫毛不是,那下巴不是,那从鼻孔里呼出的气息不是·····。这时,她便失望地站在原地等着那闺女离去,期间有多少回,都引起别人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那一脸的失意。
渐渐的,妈妈也就认了,她常想,这也就是天意了,老天爷不让她再见她的贞贞了,为了维持这一个家,她也就只能这样认了。
老天爷不叫她在现实中见到她的贞贞,妈妈便把见到贞贞的渴望指望在梦境里,有无数次她都在梦中梦见了她的闺女康素贞。在梦中,妈妈见到过她怀中的贞贞;见到过她手中的贞贞;见到过学校里的贞贞;也见到过大街小巷里的贞贞;也见到过田间地头的贞贞;甚至她都看见过她的贞贞在教室里,爱抚着那一个个可爱的小孩子,贞贞那张红扑扑的脸,纯洁的眼睛,白嫩的手脚惹的妈妈如痴如醉。这时,妈妈便会失声地哭,便会大声地笑,哭和笑的时候,她便总是泪如雨下,那泪水总是浸湿了她的枕头。
有多少回,妈妈便不由自主的喊贞贞的名字,但贞贞的身子总是随着她的喊声一下子都消失了,并且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时,妈妈总是睁开眼睛,总是看见康大功,要么他是坐在被窝儿里,要么他还是坐在那张柳木枝做成的大圈椅子上,妈妈立刻清醒起来,他知道康大功知道了她在梦中的一切,并且康大功很清晰地听见了她喊贞贞的名字了,因为那时候,她看见的康大功总是一脸的阴沉,眼睛似乎有一丝丝的凶光。但无论什么力量都不能阻挡她在梦中与她的贞贞见面,不能阻挡她在梦中喊她闺女“贞贞”的名字。
妈妈也惊奇地发现,这两年的深夜里,她在梦中喊贞贞的名字被惊醒,睁开眼,首先看见的还是康大功。妈妈用满含泪水的眼睛看康大功时,康大功不再是坐在被窝里了,不再是坐在那大圈椅子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总是站在自己的床头,看着满眼眶泪水的芬芳,那时,康大功眼睛的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慢慢的,芬芳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她的梦境也丰富了许多,她不单单的在梦境里见她的贞贞,她好多回都在梦境里梦见了苏老二,梦见了家丁和家贝,和天下的女人一样,她是多么想把家丁和家贝抱在怀里亲亲,大声的喊一喊家丁和家贝的名字呀。
平时,芬芳看见别人抱着外甥走街串巷,她便立刻躲起来,她的心里容不下那一种嫉妒之意,这个时候,她便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不完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