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进京当日,武德司在城门口严设禁障,抓捕劫犯;回到高府,罗氏也曾提起,说髙郁苍被刑部的一桩劫案绊住了。
“劫狱早有预谋,闯入暗牢的都是死士,他们以命相搏,劫出要犯。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后来来了个接应囚犯的劫匪,此人黑衣黑袍,面对十数官兵拦路,硬生生撕出一条生路。”
“玄鹰司随后接到圣命,出城缉拿这名劫匪与囚犯,我们一路追到京郊山野,却找到了你和崔芝芸,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自然是巧合。”
“我不信巧合。”卫玦道,“城南临郊的暗牢由巡检司与刑部共同看守,巡检司的兵卒虽是一帮饭桶,其中精锐功夫不弱,这劫匪纵然本事过人,想要在巡检司的围裹中突围,势必会留下痕迹。既然有迹可循,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那日,玄鹰司追到山野,线索全断,只找到了两个山间避雨的女子,你说这是为什么?”
卫玦问完,不等青唯回答,径自便道:“两种解释。”
“要么,囚犯就在她们之中,不过这不可能,囚犯是个男人。”
“那么只剩另外一种解释了——劫匪声东击西,为了掩护囚犯离开,故意曝露自己。”
青唯安静地听卫玦说着,直到听到这一句,她明白过来,抬目看向卫玦:“大人怀疑我是劫匪?”
她今日被玄鹰司带走,没来得及披斗篷,到了京兆府,帷帽也揭了,正值午时,秋光探进大堂,她这一抬眼,眼上的斑纹清晰毕现。
“八月十一夜,玄鹰司追到京郊山野,听到一声惊鸟离梢的动静,这声动静,就是你的声东击西之计?”
“大人误会了。民女倘有这等能耐,迢迢一路,岂会再三受袁文光的阻扰?”
青唯随后了悟,“这才是大人要审袁文光命案的目的?大人觉得,民女用一桩案子,去掩盖另外一桩案子?”
卫玦没有吭声。
他承认他此番办案,确实舍近求远了。
如果玄鹰司还是从前的玄鹰司,凭它有无证据,尽管将嫌犯带去“铜窖子”里审就是。
可惜,洗襟台之难后,点检、虞侯查抄殊死,玄鹰司被雪藏五年不复再用,而今官家圣命传召,应召的居然是他这样一个区区六品掌使官。
在京郊捕获的两个女子,轻易就被洗脱嫌疑,玄鹰司血鉴在前,如履薄冰,如果无凭无据抓人,只会辱了圣命。好在他悉心查证,发现她们另有血案在身,临时截了京兆府的案子,获得审讯嫌犯的契机。
他是舍近求远,但他只能曲中求直。
“囚犯究竟被你藏在何处?”
“大人为何认定我就是劫匪?命案也好,劫案也好,左右都是死,我认一桩不认一桩,有什么好处?”
离得近了,卫玦才发现,青唯左眼上的斑纹,并非她脸上唯一的异纹,她右眼靠后的位置,还嵌着两颗痣。
不是泪痣,在鬓发与眼角之间,平整,小巧,大概因为皮肤太苍白,所以幽微泛红。
让人想起雨夜里,斗篷劈裂青丝断落却岿然不动的妖魅。
颤抖的手指是骗局,险些糊弄住他。
卫玦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青唯:
“你强辩自己是凶手,若本官能证明不是,只好请你去禁中‘铜窖子’里走一趟了。”
铜窖子里十八般酷刑,尽可以请君品尝。
青唯垂目:“若大人证明民女说谎,听凭大人处置。”
“好。”
卫玦唤来章禄之,压低声音问,“袁文光醒了吗?”
“醒了,眼下正在公堂外的马车里候着。”
“带上来。”
-
京兆府的衙差捡到袁文光的时候,他还剩最后一口气,这案子随后就被玄鹰司给截了。
所以袁文光到底是死是活,除了玄鹰司,没人知道。
只不过,玄鹰司称这桩案子是命案,既是命案,自然有命折在里头,所以都当是死了人。
眼下想想,袁文光在“命案”里是恶人,是受害人,但他在另外一桩劫案里,却是最重要的证人。
这么要紧的证人,玄鹰司自然不可能让他死,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也要把人从阎王手里抢出来。
“你且看看,当日伤你之人,是否就在堂上两人之中?”
袁文光历经身死,身子十分虚弱,被人掺着立在一旁,或许因为伤处疼痛,背脊一直佝偻着。他穿着一身阔大的衣袍,浑身上下减去许多从前的嚣张跋扈劲儿,显得十分瘦弱。
“……回大人,在。”
“是谁?”
“是……是……”袁文光目色惶恐,一副忌惮的样子,却不知道在忌惮什么。
他抬起手,宽大的袖袍笼住手掌,拳头松了又紧,迟疑着不肯指认。
秋光明澄澄照进来,半空里,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好半晌,一根青白的手指从袖袍里飘出来,落在崔芝芸面前,顿了顿,移开了,移向青唯。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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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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