跶谷季之后的第一场雨,稀稀拉拉的降了下来。
细密的雨滴打在手拉板车的雨蓬上,发出滴滴哒哒的声响,九岁的女孩高小琴一手揽着六岁的弟弟,一手紧紧抓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小包袱,一脸紧张,不住的从板车车厢的布帘缝隙里往外张望。
他们的爹娘一前一后,在下面推拉着这辆用木头板子钉成的车子,装满了一家的零碎家什,费力的行走在被雨滴打湿后有些泥泞的道路上,车轮时不时的被泥巴黏住,需要夫妻俩一起用劲,才能脱困。
这样的行程非常辛苦,两人没有蓑衣雨披,一身补丁摞补丁的麻布衣服早已打湿,汗珠带着雨水将头发粘成一缕缕,水滴顺着脸颊小溪一样往下流。
“他爹。”妇人压低了嗓门,小声的向前头拉车的丈夫问询道:“还要走多久啊?从下船到现在,都走了快十里地了,还没到地方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男人没好气的答了一句,抬头望了一眼前方鱼贯而行的人群:“大家都跟着在走,我们跟着走便是了。”
板车前后左右,都是黑压压的人,起码有好几百之数,男女老少都有,基本上都是拖家带口的,男子们挑着担、推着车,女人们扛着包袱牵着娃娃,小雨飞在他们头顶,让他们看起来活像雨水中艰难生存的牲口。
“……”妇人于是闭口,担忧的继续用肩头去顶板车的车尾,一瞥之间,高小琴从车帘角上探出头,喊了一声“娘”。
“别乱动,小心从车上摔下来,道不好走。”妇人叮嘱道:“带好你弟弟。”
“弟弟饿了,要吃东西。”高小琴瘦瘦小小的脸还没车帘上那个补丁大。
“早上才吃过饭,这还没天黑,怎么就饿了?”妇人叹口气,嘴里埋怨着,却还是探手入怀,摸出半个窝头来:“你吃一口,剩下的都给你弟弟吃,别掉面渣啊,就这点吃的了。”
“嗯。”高小琴懂事的点点头,把黑不溜秋的窝头接过去,窝头热乎乎的,还带着母亲的体温。
九岁的年纪,正是成长的岁数,一天两顿饭无论如何是不够的,高小琴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手上的窝头她一口就能吞掉,嘴里的口水几乎都快敞出来了。
小小的咬了一口,有些馊味的窝头是用混杂了一点点麦面的米糠做成的,又涩又难以下咽,但对高小琴来说,却如饕餮盛宴一样美味。
弟弟在一边张着嘴等着,高小琴忍着肚饿,一面把嘴里的窝头慢慢的抿,一面把剩下的窝头全给了弟弟,六岁的高城高兴的接着,学着姐姐的样子,小口小口的啃。
啃了几口,小高城像是想起来什么,看看姐姐,又看看手里的窝头,犹豫了一下,把窝头又递还给姐姐:“姐,你再吃一口。”
车下,高氏夫妇在内的人流默默的涌动着,像一条在泥巴路上缓慢蠕动的大青虫,道路弯折,不知前方是何处。
“大家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一个高亢的女声从前方传来,道路转弯处的大石头上,一个女孩正在雨中大声鼓励这些刚刚过海而来的移民,在她身边,几个夷州团练的团丁提着几个铜壶,烧了热腾腾的开水供大家饮用。
“再走一里路,就是定居点,鸡笼县衙已经搭好了屋子,可以供大家住宿,晚上吃粥和馒头,每个人都管饱,大家再加把劲,热腾腾的饭菜正在等着大家伙呢!”
这话比什么鼓励都要振奋人心,沉默而疲惫的队伍瞬间爆发出蓬勃的生机,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仿佛长久的黑暗就要远去,黎明的曙光即将绽放。
“那是谁家女娃子?”高氏悄悄嘀咕道:“好大方啊,她是官吗?”
“自然是官。”高家男人粗声答道:“没见那些兵护着她吗?是女官。”
“女人还能做官?”高氏惊奇的朝站在石头上的明月看了一眼,视线刚好和她对上,慌得这个农妇忙忙慌慌的低头。
“所以说你没见识,这可是夷州,不一定按着大明朝的规矩来。”男人忌惮的低声呵斥:“别乱说话,惹恼了贵人,我们担待不起。”
于是高氏把头垂得更低了,生怕石头上的明月会突然跳下来,治她的不敬之罪。
车子里的高小琴却听到了。
“娘,女人也可以做官啊?”小姑娘好奇的把半边脸露出来,侧着头,想去看喊声传来的地方。
“嘘,小声些。”母亲嗔怪道,头都不敢抬:“前头有个女官,你爹说是本地的女官。”
“女人真的可以做官?”高小琴越发好奇了,车帘是向后的,看不到前面,她索性爬到车厢的另一面,从板缝里窥视。
石头上,同样被雨水打湿了衣裳的明月飒爽英姿的站在石头上,她没有打伞,蓑衣也早就给了一个移民,一头乌黑的头发被干练的梳在脑后,别了一个发簪,腰里挎了一柄刀,健美的身姿宛如细雨中的一朵带刺玫瑰,即美丽又威武,浑身气质四射,令人不敢正眼相看。
“明月姑娘,这次的移民数量不多,我等在这里盯着便是,雨越来越大,你先回衙门向沙大人禀报吧,别淋坏了身子。”一个老成团丁劝她道:“安置移民的事我们做了几百回了,早就熟络得不得了,你就放心吧。”
“那可不行。”明月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脸膛非常严肃:“沙大人把这次安置任务交给了我,我就要负责到底,不看到这些移民住下,我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