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不敢在家里睡觉,到了晚上就躲到树林里。
五月中旬,一个来征丁的军官失踪,大本汀连夜逃往热沃丹,狼镇算是彻底失去秩序。
大人物在天边打仗,溃兵却跑进新垦地来。
失去镇长的狼镇再无治安可言,溃兵和盗匪一波接一波。各村还能勉强自保,却保不住镇上,镇中心就是那段时间被烧成焦土。
四、五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余粮又被刮走,农户们都在等着六月初收获冬小麦。
一直苦捱到六月份,等来的却是更大的灾难。
三伙人来到新垦地,征粮、征人。
比征粮征人更可怕的是,他们抢在农户们之前收割他们的麦田。
如果农夫胆敢露面阻拦,反而会被当场征发。
其中两伙人见面还会互相打,许多麦田就这样被烧成灰。
对于农民们而言,什么红蔷薇、蓝蔷薇,他们不了解其中的差别。
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批又一批的人来抢夺他们的口粮罢了。
就连自耕农们也没法再活下去,一些人钉上门窗,逃难去了。
他们的板棚空荡荡地敞开,破败的院落日益荒芜,变得令人目不忍睹。
留下来的农民不愿离开土地,他们种上大麦,祈祷着秋天的收获,顽强地挣扎着。
战火还没有烧到新垦地,但是对于新垦地人民的摧残却一丝一毫也没有减少。
因为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方,所以更加没有人在乎他们。
听到狼镇人们破碎的讲述,温特斯愈发沉默。
狼镇人已经被一轮接一轮的征收刮得遍体鳞伤,但是听说蒙塔涅驻镇官腿上有伤,还给他带来了宝贵的鸡蛋、面粉甚至家里仅剩的一小条腌肉。
温特斯只能一遍一遍劝说村民们把东西带回去。
他还记得,他回到米切尔庄园的第一天晚上,米切尔夫人做了炖鸡肉。
当时只觉得好吃,如今回想起来,那是米切尔家下蛋的母鸡。
温特斯唯有沉默地劈木头,不知疲倦地劈。
他从树林里拖来原木,锯成段、劈成柴,劈好的木柴几乎堆成小山。
他把米切尔庄园坏掉的围栏一处接一处修好。
他想给米切尔夫人留下钱,可是米切尔家缺钱吗?世道变成这样,钱又有什么用?
……
温特斯的新伤已经结痂、消肿,戈尔德的身体也迅速地恢复起来。
分别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米切尔母女为温特斯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好了干粮。
“对不起。”温特斯对米切尔夫人说。
“别说这些,蒙塔涅先生。”爱伦慈爱地帮温特斯理好衣领:“如果没有您,皮埃尔不会活着回来。您是米切尔家的恩人,永永远远。”
斯佳丽眼眶微红,依依不舍地站在母亲身后,但是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
“对不起。”温特斯垂下头。
爱伦罕见地拥抱了年轻的维内塔人,转头吩咐女儿:“亲爱的,请去把博塔云牵出来。”
斯佳丽已经提前准备好。她点点头,从房子后面牵出一匹云朵般洁白的骏马。
“强运的命运……我很抱歉。”爱伦不需要温特斯说什么,她看到强运没有回来、看到温特斯的手杖,她就全都懂了:“这匹马请你带回维内塔。路上不要骑它,也不要累到它。它是我丈夫最好的种骒马,吉拉德也会想把它送给您的。”
“不。”温特斯拼命摇头:“我不能要。”
“您一定要收下它。”爱伦轻声说:“她带着强运的血脉。”
温特斯彻底呆住,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斯佳丽也给了温特斯一个拥抱,随后她擦干眼泪,把缰绳塞进温特斯手中。
温特斯翻身上马,离开了米切尔庄园。他不敢回头,只是一路往前走。
夏尔和戈尔德沉默地跟在后面。
三人无言地骑行,就这样走着。
一直走到前往河西村和狼镇的岔路口。
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妇人站在岔路口,身上裹着很脏的破布。
她拄着一根木棍,直勾勾地望着前往狼镇的道路。
“走吧,大人。”戈尔德低声说:“那是个疯子。”
温特斯却认出这位老妇人是谁,她曾坐在打谷场旁边,背着小孙女,一边说笑着洗衣服,一边看着练习标枪的村民们。
温特斯拿出身上所有的钱,下马,走到老妇人身旁。
石雕一般的老妇人突然伸手抓住温特斯的胳膊,她凝视着温特斯的面庞,好像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她的眼中浮现希望的光芒。
“大人。”老妇人问:“您看到我儿子了吗?”
温特斯的眼泪夺眶而出。
“走吧,大人。”戈尔德低声说。
温特斯想起了海蓝,想起了珂莎、安托尼奥、伊丽莎白,想起了大将军和小将军。
他想起了瑞德修士说得话:“这是最轻松、最简单的路,我已经指给你了,你还犹豫什么?”
他想起了安娜的笑颜和秀发。
他想起了关于故乡的一切。
……
……
“咚。”
“咚。”
“咚。”
三声敲门,抽泣着的斯佳丽打开房门。
温特斯站在门外。
“我不走了。”他说。
斯佳丽大哭着抱住温特斯。
原野之上,一名骑手正在向着维内塔疾驰,另外还有两匹从马绑在他的马鞍上。
这名骑手叫“好运”戈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