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回了瑞德修士的骨灰。
温特斯小心翼翼地取出瑞德修士的骨灰坛,安稳地放在桌上。
“放心吧,老家伙。”温特斯默想:“我会带你回家的,早晚。”
东风轻叩着窗棂,好像是老神棍在笑。
“温特斯!”斯佳丽在楼下呼唤他:“可以下来洗澡啦。”
温特斯脱掉上衣,取出随身携带的物品,一样一样摆在桌面。
被打坏的酒壶。
一百六十四根没能用出去的木锥。
额儿伦的小刀。
安娜的挂坠盒和木雕。
最后,他从上衣的暗袋里摸到一枚小铁盒。
温特斯掰开小铁盒,里面是一束银灰色的鬃毛。
他轻轻抚摸着强运,突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从死里逃生之后,他就没再哭过,一次也没有。
但是此刻,仿佛内心的堤坝终于崩溃,温特斯哭得像无助的孩子。
他靠着墙,一点一点坐到地上,越哭越凶,最后几乎是在嚎啕大哭。
楼下的爱伦和斯佳丽发现了楼上的异样,斯佳丽想要上楼查看,却被爱伦拦下。
爱伦静静地遣走家里所有的仆人。
夏尔和戈尔德也回到一楼——夏尔也在低声抽噎着,戈尔德叹了口气,把他领到院子去了。
然后,爱伦挽着女儿出门散步。
米切尔宅邸变得空荡荡的,没有留下其他人。
当爱伦和斯佳丽散步归来时,温特斯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仪容也恢复到之前的模样,就是左腿还有一点不灵便。
“我又能流眼泪了。”他说。
“今天晚上吃我拿手的炖鸡。”爱伦回答:“您洗过澡之后,去劈一点木柴。”
……
又是一个礼拜日,清晨。
按照过去的习惯,公教徒一早就该赶往镇上教堂,参加仪式。
但是自打一伙溃兵将镇中心变得面目全非,就没人再去了。
教堂的金银祭器被抢劫一空,安东尼神父被活活气死,教堂本身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就连死人那些溃兵也不放过。
棺材被掘出来,陪葬的器物被拿走,亡者的尸骨则散落在墓园各处。
战乱不过三个月,惨象就全都露了出来。
“就勉强活着吧。”人们都这样说:“活一天算一天。”
米切尔庄园的角落,一个男人正在劈柴。
他赤裸上身,只穿一条裤子,露出手臂上和胸膛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每次劈砍的过程,他身上的肌肉就像水银般涌动。
看起来他没用什么力气,但是合抱粗的木段在他面前也是被一劈两瓣。
房檐下面劈好的木柴几乎堆成一座小山。
但男人还是不知疲倦地劈着柴,
戈尔德从那人身后悄悄走过来,老海盗手足无措、犹豫再三,终于冲着那人的背影开口:“大人,你不需要自责。”
温特斯继续劈柴,没说话。
“您劈得柴,都够米切尔家用一百年了。”戈尔德找了根树桩坐下,絮絮叨叨地说:
“我也不会说话,您能听懂我意思就行。
您想想看,您要是不来狼镇,仗就不打了吗?
您不来,谁带着狼镇的民兵被征召?那不就是老米切尔先生吗?
老米切尔先生带兵,有您带得好吗?那下场不是更惨吗?
就像我当年做海盗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不抢他们,他们就不被别人抢吗?该死,早晚要死。碰上我,就说明神对他们有安排……”
说着说着,戈尔德突然啐了一口,埋怨自己道:“嗨!我这说得都是什么玩意……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就行,用不着自责。碰见您,已经是他们走运。”
“我不自责,戈尔德。”温特斯拣起一段木头,摆在树墩上:“我在想别的事情。”
木头“砰”的一声被劈成两瓣。
“那就好。”老海盗讪讪地站起来:“咱们差不多也可以走了。狼镇的事情就留在狼镇,咱们回维内塔。”
“戈尔德。”温特斯头也不回地问:“你为什么帮我?”
“我?我也不知道。”戈尔德坐回树桩,想了好半天,才闷声闷气地说:“我……我是家里的小儿子,父母都是佃户。养不起我,就把我送到船上当水手。船上的生活很不好,船长欺负人,水手也欺负人。我在船上,就是最卑贱的那个。
要是船长能把我当个人看,我宁死也要追随他到天涯海角。要是其他水手能对我好一点,我也无论如何不会背叛他们。后来那艘船被抢了,海盗问有没有人要入伙,我答应的时候一点也没犹豫。
反正就这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走到这里。就算是还您那壶水。”
温特斯沉默地劈着木头,戈尔德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温特斯回到米切尔庄园之后,“蒙塔涅驻镇官回来了”的消息逐渐在各村传开。
许多村民都来看望他。
也是从村民们口中,温特斯得以了解狼镇这几个月以来遭遇的苦难。
吉拉德·米切尔当镇长的时候,只有河东、河西和杜萨村尊敬他,两个新教徒村就经常和吉拉德别着劲。
等吉拉德被征召,换上大本汀,就连新教徒们也开始怀念米切尔镇长。
先是催命般的地款追缴、赋税追缴,之后是一轮又一轮的征丁与征粮。
无地的雇工纷纷逃难,上头抓不够人,就强行拉走自耕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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