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心满意足地仰躺着,呼出一口气,却又立时侧过脸,看闭着眼呼吸仍然急促的女子,她的鬓角霞色未褪,肩胛似乎紧绷,青丝像水藻般散开,微翘的鼻尖染着些微汗意,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此时清早,天光迷朦,无非是未将锦帐替绡纱,才使帐里不至沉黯,凉意不曾转凄,渗透肌肤里也只是觉得惬爽,这样的天气和季候本是适合睡眠的,芳期却再次被噩梦惊扰。
梦境先如一片水雾。
水雾散却,就有了炼狱一般的场景猛然呈现。
那片炼狱无声,但被缚刑架的每一个男子都在哀嚎,他们面容扭曲,突涨着眼张大着嘴,他们已被开膛破肚,满地的鲜血里淌着他们的肝肠,他们面前是被刀尖逼迫的妇孺,那些女人和孩子泪流满面凄惶不已,却有人从鲜血里拾起肝肠,一边嚎哭一边往嘴巴里塞。
芳期惊醒后,十分庆幸这只是一场恶梦而已。
她有点想不起来是被晏迟给搂进了怀中还是她自己倚靠了过去,她一点都不想再回顾梦里的炼狱,所以她否定了,她说她没有做恶梦,她需要在亲昵和一场激情中重新找回现世安稳的踏实,她闭着眼睛亲吻抱着她的男子,那个唯一能让她觉得可靠的人。
清晨经这一场欢爱,似乎才恢复了原本真实的安惬,让芳期觉得梦境果然是虚幻的。
“要是觉得身上不爽利,今日就别出去见张氏了。”晏迟也微闭了眼,他低语时的气息,安抚着芳期尚有些发热的耳鬓。
芳期这一刻并不想说话。
心里却决定了不被困扰,没有什么不爽利的,该见的人得见,该做的事得做。
她今天不仅要出去见张氏,见完张氏后还要带薇儿去见芳舒,今日是羿杜的生忌,薇儿毕竟是羿杜的女儿,羿杜的死,让子女得以暂时安全,虽说其实羿杜用自己献祭根本便不能保全一双子女,但他毕竟做了这样的选择,薇儿同样也应当,至少在今日,和幸存的家人一同祭泣亡人。
张氏约见芳期的地点是在真源宫。
真源宫是临安的一所道观,倚玉皇山,建有飞云亭,往飞云亭去是一条窄石阶,张氏先打点好了宫里的小道,且暂拒迎闲人,而距飞云亭一望之距,甚大一片坦阔处,参差种植着梅树,此季叶少无花,浅草枯黄,一群玉兔伏在草丛里,芳期经过时便让奶母带着薇儿在那里玩耍,留下常映等些随从在那里看护,只让胡椒随着她入亭赴约。
张氏行了礼,目光便看向薇儿。
又像忽然惊觉一般,极不自在的笑问:“看祥佳郡主现下的情形,玉体竟似完全康复了。”
“早就没有大妨碍。”芳期淡淡一句。
“湘王殿下真是好医术。”
“外子擅长的并非医术,不过是学了些解毒之术而已。”芳期仍是淡淡的。
张氏就收了笑容:“湘王妃将妾身坑得好苦。”
芳期没接话,面无表情看着张氏而已。
“当日在王宅喜宴上那一番话,韦夫人说给了王妃知情,王妃信以为真要重惩妾身,多得殿下维护……可王妃一恼,竟置气回了本家,只怕今后对妾身的猜忌是不会打消了,妾身今日请求湘王妃来此相见,便是想求湘王妃还妾身清白,妾身自问从不曾对湘王妃不敬,还望湘王妃可怜妾身的艰难处境。”
“洛王妃待孺人一直信重,反而对我颇多成见,怎会因为我那三两句话就真忌恨孺人了?孺人可别往我身上泼污水。”芳期不为所动。
张氏急得眼圈都红了:“王妃从前确然并非多疑的性情,只是最近不知为何易躁犯疑,尤其前番湘王妃看望时,妾身因心忧王妃的伤势,随着湘王妃的话劝导王妃让湘王府的女使诊疗伤处,惹得王妃动怒,湘王妃告辞后妾身便挨了王妃的训斥,再经后头一番话,王妃越是疑忌,妾身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一再琢磨当日王妃与湘王妃间的交谈,越琢磨越觉得怪异,不仅王妃的情态古怪,就连湘王妃也是大不如常。”
芳期把张氏看了好一阵,才终于露出了点笑容:“孺人难道从来就不觉得古怪么?洛王一直不涉权场,哪怕是提出过继宋国公的孙儿为他的嗣子,这也是因为膝下无子后继无人的情理,怎么忽然就跟王尚书来往频繁了呢?我琢磨着,莫不是洛王也动了夺位的念头?毕竟官家没有亲生的皇子,罪庶杜动了贪欲,洛王同样是先帝的皇子,难道心里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殿下绝无那等念头!”张氏花容失色,赶紧分辩:“殿下与王尚书来往,无非是因宋国公的缘故……”
“我有几句话,不知道孺人听不听得进去,但孺人今日既然请我来此,我就当孺人还算是有主见吧,先说来,孺人不妨一听。”
“妾身洗耳恭听。”张氏毫不介意芳期打断了她的辩解。
芳期慢条斯理道:“洛王无子,这是洛王的命格,与洛王妃及孺人等等无干,不管洛王有无想法夺位,一个无子之人企图将官家取而代之怎能让群臣信服?就算有宋国公、王尚书支持,难不成罪庶杜就无人支持了么?还有过去的罪庶桢,周太后,他们哪一个没有党僚,不具人势?可他们都落得什么下场?
罪庶杜的妻妾,为何不受诛连,相信孺人懂得个中缘由,孺人自问你会不会有司马大娘子和我舒妹妹那样的侥幸呢?”
张氏神色更是惶恐。
“说有也是有的。”芳期却是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