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勺想细问穆守之被杀的详情,但在座之人皆未知其详,故谁也没法回答他。在饮下一杯杂以泪水的苦酒后,他接受了祁穆飞先回九仙堂的建议。
落下酒杯来,他无意中瞥见了祁穆飞和师潇羽双手之间的秘密。他转头望了两人一眼,这是自他们相遇以来,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端详这两位少年,看着师潇羽苍白如纸的面孔,他蓦然明白了什么。
“一勺叔,你真的想好回去怎么办了吗?你是知道吴门规矩的,回九仙堂必须得有人带你进去,否则你是进不去的。九叔很多年前就已经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和你们往来,所以如今的九仙堂里根本不会有人带你进吴门的。”
师潇羽手上的劲力还未复,却已想着要从祁穆飞的手里挣离出来。
“……”吴一勺欲言又止,显然,他还没有想好回去的路该怎么走。
“其实,其实吴六叔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你回去之后,可以找他。”师潇羽的脸上浮现出和十年前一样的纯真与善良。
吴一勺带着感激惭愧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匆匆掠过,然后不无羞惭地自哂道:“师父因为我而气绝,他还能信我?”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问得很愚蠢,黄娇是师父的弟子,又是吴六堂的现任堂主,怎么可能会不信那妇人而相信自己这个害死师父的罪人呢?
吴一勺不想以谎言自赎,也不想自欺欺人。
“除非你自己亲口承认,否则,他决计不信!”
师潇羽答得很快,也很坚决。或许太过坚决,她的右手竟一下子从祁穆飞的手下抽离了出来。
虽然双手依然冰冷,但起码恢复了知觉。
手收回来后,她便即将自己的右手交托给了左手,免得稍不留意又落入他人的手中。回眸间,瞥见祁穆飞落寞的左手还怅怅地留在原地,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欠对方一个告别,而自己则欠对方一句谢谢。
但转过头来,师潇羽又觉得这样客套的话无甚必要,因为他自作主张地将手覆于自己手背之时,也未有打一声招呼,也未有说一句抱歉的话。
“祁夫人,莫要再安慰老夫了!”吴一勺赧然一笑,从座椅之中缓缓坐起。
见吴一勺不相信自己,师潇羽的表情变得更加认真:“他若是不信你,又何必再留着你当年送他的那个金勺子,当宝贝似的珍藏在身边,碰都不让人碰一下!”
那个金勺子,是当年吴一勺荣获赐姓之时吴希夷赠送给他的,原本是一对,吴一勺念及兄弟情义,将其中之一赠给了黄娇。黄娇很喜欢勺柄上刻的正书“吴”字,不是吴门徽记常用的张颠草书的吴字,至今他还记得吴一勺曾经跟他解释过此正书“吴”字的含义:守正不易,守正不移;吴门正气,笔正心正。
见着吴一勺似有所触地没有作声,师潇羽趁势问道:“你应该也还留着那个金勺子吧?”
吴一勺依旧没有作声,只是以他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的沉默来回答了师潇羽。
他低头往着自己腰间那个空荡荡的地方瞟了一眼,那原本是悬挂金勺的位置。入席前他在田二的撺掇下换上了这件半旧不新的体面衣衫,便解下了那个十年来与之形影不离的金勺子。解下它的那一刻,吴一勺的心头忽然一阵莫名的酸楚,感觉自己抛弃了一个与之多年并肩作战的老友,感觉自己背叛了他与它一起度过的十年孤独。
“当年曲秀才被降职后,九叔就下令终止寻找你们五仙的下落,不过我知道,吴六叔一直都有暗中找寻,他曾派人去找过曲秀才,但……”师潇羽懊丧地抿了一下嘴,省略了结果,因为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后来吴六叔只好循着曲秀才曾经走过的路线重新走一遍,希望可以从中找到有关你的消息。”
“每次,他派人出去,一定会让人带一个铜鸠车。”
“……”
吴一勺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愚蠢,黄娇是打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而且在他进入鼎丰楼之前,他几乎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他怎么会不相信自己?
转念间,他对黄娇原本已经模糊的印象出人意料地清晰了起来。
“我和你是一辈子的兄弟。不,下辈子也是。”
“能和你做这一世的兄弟,我已经觉得自己很幸运了,下辈子,我哪敢奢望。”
“你看你说的。黄娇,放心,从今往后,我罩着你,看谁还敢欺负你。”
“那好,那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曾几何时,吴六堂下,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向着暴风雨将至的深色天空许下了他们一世兄弟的诺言,二人当中,一个稍显腼腆,藏在书囊里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一只破旧的鸠车;而另一个则相对开朗,高高仰起的目光早已穿透乌云,雄踞青云之巅。
“他如今身份尊贵,我——还是不去麻烦他了。”吴一勺低垂着脑袋,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布袋中的那个铜鸠车。
“那你有别的门路?”师潇羽紧随着他的目光俯问道。
“——没有。”吴一勺努力回避着她的目光,窘促地低声答道,那紧拧的眉头暴露了他的智短与词穷。
“哦——”对这本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师潇羽还是作出了意外的反应,他还真是只有吴老六一个朋友啊!
带着怜悯的目光思忖片刻,师潇羽再次举目道:“一勺叔,这次我能获救,你的徒弟功劳不小,九叔说了,做人啊要知恩图报,既然他有恩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