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么了?”吴希夷回过头来。
苍茫而昏暗的夜色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孔笑苍那张大惊失色的面孔,两道森然的浓眉之间一团深色的乌云笼罩其间,大有暴雨将至之气象。他下意识地往楼下觑了一眼,杏娘安然。
“不是——”孔笑苍着急地拍了一下吴希夷的肩膀,在一顿凌乱无序的捶胸顿足之后,他那被惊恐堵住的喉咙才终于松出了一口气来,“那里!”
在孔笑苍那一根栗栗颤抖的食指的指引下,吴希夷的目光终于找到了令孔笑苍顿足失色的根源。
“那十八个人又活了!”吴希夷的头皮一阵发麻。
就在二人于燕子楼中遍寻司马丹踪迹之时,那廊檐下十八家奴手里的火烛再次亮了起来,跳动的火苗照亮了他们每个人的眼睛,也再次照亮了这座濒死的燕子楼。
只见那十八家奴极尽自然地伸了个懒腰,犹似刚才发生的一场变故不过是他们十八个人的一场梦而已。
此刻,他们已经苏醒过来,惺忪的眼睛正在不断地调整视角,就像一个大梦初醒的正常人一样,停留在昨日旧梦的意识正在晨光的感召下慢慢地接受昨日已逝的残酷现实,并在现实的催逼之下,开始重复新的一天。
“走,马上离开这里!”吴希夷大觉不妙,急以刻不容缓的口吻肃声命道。
“可还没找到司马丹呢。”孔笑苍不明所以,茫然地望着吴希夷,尽管他也确信吴希夷的指令不可置疑,也不可违抗,但他还是本能地表示了一下抗拒,毕竟他还不习惯也不甘这样驯服地听从一个人的号令。
“这里的机关已经重置,马上就要重启了,你现在不走,就走不成了。”
“可——”
“如果你是纯粹想找司马丹给你解开这十字锁,出去之后,我可以帮你——找祁穆飞解开。”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目送孔笑苍一蹦一跳地离开自己的视线,吴希夷无可奈何地一声叹息。转身之际,他瞥到了一样东西,阔步至前,俯身拾起。
“这不是潇羽送给柳云辞的扇子么,怎么会在这?”
踅转出房门时,吴希夷转头觑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那幅画《江南楚云归》和桌子上那一盘错乱的棋局,然后扭头而去了。
寂寂无声的燕子楼以其一贯的冷漠目视着他远去的背影,但他却从它极端压抑的沉默之中听出了它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孤独。
回到楼下,已约摸子时三刻。
“你先带杏娘走,记住,沿着大路靠右走,遇到山,就走山的南边,遇到水,就走水的北边。”
吴希夷一面吩咐着孔笑苍,一面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石头递给对方,这是墨家锻造的“司南侯”,用于迷路辨向。孔笑苍如获至宝一般捧在手心,甚觉有趣。细细把玩了一番后,才对吴希夷所谓的“出路”提出质疑:“这是你猜的,还是你本来就知道!”
“我猜的,你若不信,放下杏娘自己走。”
“我信我信,就算你要害我,也不可能害杏娘。可你要干嘛去?”
“人有三急,我去去就来。”
吴希夷话没说完,便扭头钻入了这层层叠叠的雪幕之中。
“唉——”孔笑苍在身后不安地喊了一句。
“嗯?”吴希夷敛步应声,却不回头。
“小心点!”
“啰嗦!”
吴希夷手摇轻扇,匆匆而去。孔笑苍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半明半灭的火烛照在他半边硬朗的脸颊上,也照在了他背后孤清的身影上,无情的岁月留给他的不仅仅是无味的苍老,还有一种无声的孤独,而今,还多了一份无言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