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隐约听到从街面的另一端传来许多低语,像是一个人徜徉在舒服的梦境中呓语一般。
他虽然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但却觉得这声音和语调十分熟悉。不过要是足够熟悉的话,刘睿影应当能够想起是在何时何地听谁说过,可他现在却根本没有一点头绪,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些耳熟罢了。
这低语之声随着刘睿影的脚步靠近渐渐大了起来。
即使他仍旧想不起来这是谁在说话,心里已经对这人的性格有了大致的确定。
有些人说起话来总是轻言轻语,看上去似是极为唯唯诺诺。实际上他们却并不是如此,而是觉得自己的头脑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脆弱又柔软,亦或是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只要说话的声音稍微提高些,或是声调的转折多些,就会让这脑子里的东西变得更加稀碎,甚至游移到别处。
但这样的人偏偏又很健谈,不能容忍自己或是旁人长久的沉默。
即使独自一人带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旁人同他说话,也会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有可能这种感觉令他更加熟识。
毕竟和旁人交流,哪怕是再好的朋友,再熟悉的恋人,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分歧。
同自己说话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存在,可以尽可能的躲在自己所构建的一方小天地中,自由徜徉,不被外界的任何所打扰。
刘睿影以前见过关押在中都查缉司里面的死囚,他们由于严刑拷打的缘故,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也就变得极端、偏执起来。
不知何时,就会觉得肺部是全身上下最为重要的部分,因为在他们的有限的认知中,觉得死就是无法呼吸这么简单。
故而他们会一直吵吵嚷嚷,不停地说话,为的就是防止肺部的血脉失去流动与灵活,甚至觉得这样做还能起到“延年益寿”的功效。 在耨中程度上来说,的确是对在牢房中频发的胸闷气憋之症有缓解的功效,否则这些个犯人就会整天有气无力地苟延残喘,把并不重要的小小点,都看做非同小可的大事。
但现在位于街面尽头的人显然和中都查缉司中的死囚并不是处于同一种境地。
不在同一种境地的人,却有相同的毛病,这让刘睿影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当刘睿影走近之后,他看到有人坐在一张方桌旁。
说是方桌,是因为刘睿影不知该怎么形容。
这张桌子要比普通的方桌大不少,主要是在长度上。
也没有任何棱角。
方桌该突出的地方,反而变成了圆弧状,看着很是光滑、平整。
整个桌子的中心处是森白色的,打磨的手艺只能说一般。
刘睿影距离桌子还有半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中心这一块桌面上有无数颗粒状的凸起,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
但又并不规整,犹如暮春时的花园,总是东一堆西一堆的,然后在花簇之间的缝隙里铺满了掉落的花瓣。
外围是一圈秋黄色的边沿,看不出是什么质地,应当是某种木材。
刘睿影站在这里,却是一步都不肯往前。
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敢于朝前走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里有人。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寻找和自己的同类是一种本能。
草原上的狼,看似凶猛无比,可当它们一旦脱离了群体,就会像被霜打了的野草一般,变得蔫吧起来。
而这人大大方方的坐在这里,显然是对此间环境极为熟悉。
刘睿影本能的感觉,自己若是和他有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就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意外。
可惜的是,这人的面貌刘睿影始终看不真切。
他坐在桌子的彼端,算上桌子的距离,和刘睿影之间还相隔有大概一丈多远。
其实以刘睿影的眼力,这点距离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但人身上穿着一件极为宽松的大氅,头上还带着个帽檐压的很低的风帽,刘睿影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嘴唇与下巴。
从这两个部分看来,他应当是个男人。
要是女人长着一个这样的下巴,未免也有些太过于刚毅。
他的下巴倒是很符合比例,不长不短,但却棱角分明。像是从脸颊下方接出来了一块,乍一看还显得有些突兀。
下巴山没有胡须,刮的很是干净。
皮肤却是要比很多足不出户的阔太太、大小姐还要白皙几分,好似从来没有晒过太阳似的。
两片嘴唇很薄,下嘴唇要比上嘴唇更加薄。
按照面相的说法,这样的人往往都无情、刻薄,为了自己的目的会不择手段。
好在刘睿影并不迷信,不会根据一个人的下巴形状和嘴唇厚薄就断定他的脾气秉性。
刘睿影在这里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但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一般。
他的风帽压的如此之低,刘睿影也在纳闷他是否可以看得见自己的身影。
正在刘睿影犹豫要不要先开口,打个招呼的时候,这人忽然动了动,将自己的两只手放在了桌面上。
他的手却是要比下巴更加白皙。
这显然极为不符合常理。
任何人的手应当都是使用的最多的部位,也是最容易受伤害的地方。
不过他的双手,骨节奇大,甚至有些病态,像是老榆树的树干上生出的疙瘩。
他的双手在桌上搁置了片刻,左手重新放在桌子下,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巧的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