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坦然地为这片天地而死吗?
你愿意无畏地为世人牺牲吗?
靳元灵将这个选择抛给叶擎苍的时候,并没有予以他任何建议, 也没有表述她个人的倾向, 只是平静地将神州面临的情状与她即将做的事描述出来,却也并未干涉他作出决定——然而, 正因为选择的权力始终在他手上,他能够自由决定自己的命运,所以他才会觉得痛苦。
他已经知道,可能对他来说,“重生”并不是一种幸运。
回到过去意味着他跨越了时间与命运的的奇迹却也在他身上盖上一个与众不同的戳, 或许所谓的“贪狼”命格正是那个印记, 于是他终于明白, 宿命给予他这种机会, 并不是表示对他的眷顾, 而事予以这片天地的另一种可能, 是需要叫他将未来的经验带回到过去,希望他予以更重要的人一些启示, 从而去尝试崭新的道路。
他确实是一个关键, 但这场庞大到可怖的命运却并不由他做主。
认知得越透彻,他的迷惑也越多, 他还有太多的细节没有搞清楚, 可是在靳元灵提起他能在神州结界重新塑造过程中起到的作用时, 叶擎苍一瞬间考虑的是他该不该接受, 而不是怀疑他是否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这即说明, 他心中也有所明悟,他被安排到了一个尴尬的位置,非他莫属,却不遂人愿。
他亲眼见证过那无可拦阻的天灾,欣羡于在厄难面前那些仍能光辉耀眼坦然赴死的人,向天举剑的沈八荒,舍身献祭的白渡川,竭力补天的靳元灵,每一个都叫人潸然泪下——他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吗,为何就能那般无畏地挺身而出?
他们就有着那么高尚的情操么,丝毫不加犹豫便舍却了所有?
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可是舍生取义的意愿大过于苟且偷生,这大概就是伟大了,渺小的人对于伟大者总有种本能的敬畏,那时的叶擎苍仰望着他们的时候,当然也幻想着那个光辉绚烂的人是自己,可正是由于清晰地知晓自己并不具备那种高大伟岸之姿,才会由衷地欣羡、佩服,那时的他不知道,现在他也要成为其中一员了。
靳元灵不仅要竭力阻止九渊灾劫,还想再度撑起神州结界庇佑这方天地,前者是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拼死要做的,后者仅是一个设想,因为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存在并非她自己,她不能代替别人做决定,所以她只是告诉他可以做什么,却并不强迫他去做。
叶擎苍曾信誓旦旦为了拯救所爱之人他愿意付出所有,自恃这重回的一次就像是偷来的一样,为她舍却一切都在所不惜;他也曾迫切地想要为神州做些什么,焦急地试图改变命运前进的路线,叫未来将会发生的所有惨烈都烟消云散;他的愿望因为纯粹才显得那般庞大,因为奢侈才显得何等艰难,他相信自己有着坚定的信念,并不会为等闲事物所动摇——只是真到了必须面对如此抉择之时,他还是犹豫了。
自私是人的本性,人对生命的执着是一种本能,并非说所有人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改变自己所愿,而是对于叶擎苍来说,更重要的不是生命,是她不爱他。
正因为心中潜藏着那段深沉的不能实现的爱恋,那炽烈却在还未得以述诸于世前便已经夭折的感情,所以才顽固地不肯放手,当然,他并不怕死,他知道死亡并不是终点,但倘若以魂魄铸造封存神州的结界,那该是至此彻底地湮灭不复存在,他的过往荡然无存,他的未来也注定是一场空,他当然会犹豫,而且,他……觉得不甘。
在苍生大义面前,还耿耿于怀着个人情爱的叶擎苍,自己也觉得太过于卑劣,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翻涌的情感。
他知道,靳元灵告诉他这一切,不是试图要挟他什么,更非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他身——可能确实有算计的成分,但有苍生大义在前,这也算是明谋了,慷他人之慨或许会叫人觉得不适,但身先士卒、以身作则总是更叫人无所异议—— 她不会摁着他的头颅硬将他塞入那个位置,就算他最终拒绝,她也会想方设法用其他可能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可能结果并不如人意,但对她来说,也尽了全力,毕竟,她自己已经做好了死的所有准备。
对靳元灵来说,若能牺牲一人换得万世太平,大概就是一种很划算的事了,有时候叶擎苍甚至觉得,白渡川不是圣人,因为他永远只着眼于眼前,他能舍得自身为苍生做嫁衣,却难看到那变幻莫测的将来,靳元灵所谋的,却是最辉煌的那一条路,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
这样一个人,怎能叫他不爱呢?
真要说起来,他要的并不多,但若要强问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满心满眼都是这么个人,甚至要人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是她,可能需要的仅是一种安慰,哪怕安慰的实质欺骗……哪怕,仅是欺骗……
叶擎苍知道自己很可悲,却控制不住地去想,他都愿意为了这个世界付出一切了,为什么到头来还要是孑然独身一无所有呢?
他心中所爱为什么始终就不能多看他一眼呢?
这种隐秘又叫人觉得惭愧的不甘,在他的胸膛间肆意游走,张牙舞爪地寻找了存在感,这一犹豫,着实没想到,一切就那么突兀地到来。
“天塌下来”的时候,瞬间统治他所有思维与情感的便是惧怕,却不是惧怕灾劫降临、此世毁于一旦,他是怎么都想不到——明明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