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裴寂,一同进入浮屠塔的另外两人都露出十足困惑的神色。
这劳什子“化妖水”他们从未听闻,若是真有此等宝物,恐怕世上的捉妖师们得集体去喝西北风。
毕竟一遇到怪事便天女散花地洒上一瓶,不愁妖魔不现身。
陈摇光亦是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妻子,耳边传来宁宁悠然的声线:“化妖水十分珍惜,我滴上一滴在少夫人手背之上,看看她是各种反应,如何?”
赵云落与夫君对视一眼,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抿唇点头。
于是宁宁拿着瓶子走向前。
她行得很快,鼻尖上的药味越来越浓,一旁的白烟寥寥升起,遮掩住鸦黑色的长睫。
坐在床边的陈摇光忽然伸出右手,沉声道:“内人不便与外人接触,涂药一事,还是由我来吧。”
宁宁点点头,把瓶子递给他。
就在两手交接的一瞬间。
许是被朦胧的烟气遮挡了视线,两人的动作竟出现了一段短暂的错位。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宁宁松开手时,陈摇光竟然尚未把瓶子握紧。白色的小圆瓶顺势滚落,瓶口有灰白色的液体一股脑涌出,其中几滴溅在陈摇光手背上。
一声清脆的巨响。
盛有化妖水的圆瓶骤然碎裂。
“陈公子!”
宁宁大惊失色:“你没事吧?”
“这水只对妖魔有效,于我而言自然无碍。”
陈摇光神色淡淡地将水渍拭去,看向地上的一片狼藉:“抱歉,化妖水恐怕……”
“没关系,师傅说过,这是种于修道无益的捷径,这会儿摔碎了,或许是上天有意让我勤学苦练,不要总想着耍小聪明。”
宁宁倒是不怎么在意,俯身正要将碎裂的瓶身拾起,跟前忽然出现了另一只修长的手臂。
——裴寂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帮她从化妖水中捡起圆瓶。
化妖水的模样极为古怪,本身是一汪浅灰近白的液体,却好像开水般时刻沸腾着,鼓起一个又一个圆润的泡泡。
不愧是仙家秘宝,与凡间的寻常用水截然不同。
正如宁宁所说的那样,黑衣少年即便碰到了那些液体,也并没有丝毫神情波动,仿佛触碰的只不过是普通凉水,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化妖水没了用处,看来只有从长计议。”
宁宁抬眸看一眼裴寂:“那我们先行告退,还望二位多加保重。”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出了陈摇光的院落,刚来到迎客厅坐下,陈露白就开始不停嚷嚷:“真不愧是成了精怪的妖女,居然把我哥骗得团团转!”
停了会儿,又瞪大眼睛看向宁宁:“宁姑娘,依我看来,兄长他定是故意摔坏你的化妖水——说不定他早就知道那是个妖怪,却一直护着她!”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性啊!”
贺知洲恍然大悟,猛地喝下一大口茶:“你们看啊,他就算知道夫人很可能是妖物,也一直排除万难地护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更不允许道士做法。这这这、这不摆明了告诉所有人,‘虽然我觉得她有问题,但我就是不会让你们来搅局伤害她’吗!”
话本贩子郑薇绮与他一拍即合:“原来如此!这妥妥是个人妖相恋的爱情故事啊!说不定打从一开始,与大少爷坠入爱河的就并非赵小姐,而是披着她画皮的画魅。两人人妖殊途,却历经艰难险阻终成眷属,没想到突然有天画魅前去井边清洗,不小心被家仆发现了藏匿已久的真相。”
简直是修真版肉丝与夹克,就差陈老爷冷冷递给她一张钱庄的支票,面无表情地来上一句:“五百万灵石,离开我儿子。”
他们俩说得有来有回,陈露白听罢变了脸色,很有娇纵千金架势地狠狠一拍桌子。
“不成!就算他们真心相爱,那女人也不能留!你们不知道,除了我哥以外,爹爹和我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不但体虚还十分嗜睡,再这样下去,整个陈家就全完了!”
这倒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人妖殊途,注定不为世人所容,可怜可怜。
郑薇绮听罢敛了神色,带了些好奇地看向自家小师妹:“宁宁,你的化妖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未听过?”
宁宁正在储物袋里翻找着什么,轻轻抬眸与她对视,虽然出声应答,却答非所问:“师姐,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陈摇光当真知道画魅的真实身份,它又怎么会偷偷摸摸地去井边清洗画皮?”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将他俩之前的长篇大论轰然推翻。
美好的爱情故事似乎已经成了不靠谱的泡沫云烟,郑薇绮还想听她继续分析,却见宁宁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伤药,朝身旁的裴寂勾勾手指:“手伸出来。”
裴寂抱着剑,闻言指尖微动,略有犹豫地僵直把手臂伸出来。
看见他手心的模样,郑薇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裴寂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虽然遍布了练剑形成的老茧,却还是称得上好看。
只可惜如今的右手仿佛受了灼烧,泛起一片醒目的红与微微鼓起的水泡,在少年人白玉般的手心之上,便显出几分狰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