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以为这并不是苛刻。”洪涯向前一步,正色相对兀术。“而是赵宋官家心存歹意……”
讹鲁观一时怔住,而兀术则肃然起来,正色追问:“什么歹意?”
“下官以为,所谓苛刻,无外乎是拿定了覆灭大金社稷,然后围三缺一之策。”洪涯坦然以告,言之凿凿。“说到底,宋人根本不想议和,还是要往死里打的,这个议和条件,放在眼下当然是苛刻,但等他们整顿完毕后会将我们逼入绝境之中,到时候却能反过以这个议和条款来动摇我们拼死相抗之决心。”
“不错。”兀术略作思索,重重颔首,但片刻后却又再度哂笑。“仅此而已吗?”
“还有离间之策,但这个就太明显了。”洪涯双手一摊,言语依然坦荡。“‘必杀兀术,方可和’……可实际上,如何能杀四太子?谁来杀四太子?不过是料定了获鹿大战之后,四太子威信大减,中枢想要努力一把,也只能倚仗燕云大族与塞外部落,以此来使我们内中相互生疑罢了。”
“说的不错!”兀术仰头卧倒,喟然长叹。“说的不错!一针见血!一针见血!但这是阳谋!是阳谋!”
讹鲁观依然喏喏,倒是洪涯忍不住继续追问:“魏王,你且与下官交个底,滹沱河这条线上,到底有多少人逃出来!”
兀术一声不吭。
洪涯微微蹙眉,刚要再言语,却不料一阵酸臭之味忽然自身后卷来,回头一看才发现有人自外面闯入,而太师奴根本不拦,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居然是万户蒲查胡盏……只见其人狼狈不堪,一身短打扮,双腿双臂据是红褐色的泥污,胡子头发里也全是脏污,却攥着两张白纸布告,且=委实狼狈可笑。
但无论如何,又见到一名万户得生总是好的……因为诚如洪涯和兀术所言,赵官家的离间之策分明就是阳谋,此时但凡有一个获鹿活下来的资历大将,都能加强中枢和塞外部落的团结,壮大中枢力量,继而震慑其他小部落与燕云大族。
不过,来不及多言,蒲查胡盏便瘫坐在地,然后对着榻上的兀术喘着粗气相告:“魏王……乌林答泰欲那厮死了。”
兀术看了眼来人,稍微释然后倒也不急:“胡盏,这个境地谁死了不都寻常吗?”
“可这死的人也太多了。”蒲查胡盏将手中那两张布告高高举起,言语激动,居然有哽咽之态。
洪涯原以为对方拿的是定州所见的那几道旨意,此时听得不对,直接上前夺来,只是对着上面一扫,便摇头不止,然后将那张布告交予榻前的六太子。
而蒲查胡盏早已经在地上喋喋不休起来:“我是从饶阳逃出的,没敢去河间府,只是昼夜不停绕道肃宁寨渡河,再去高阳……高阳守将我是认识的,是当年打河东的时候我收的降将出身……可走到城下,那厮非但不纳,反而扔下两张布告,让我自去……我又不认识字,一路到了这里才在门前让人读了,然后才晓得,居然死了十二个万户?!”
兀术微微一愣,便梗着脖子去看拿着文告的自家六弟。
讹鲁观本能欲递上,但伸出手后才意识到自家兄长这个状态根本没法阅读,也是一时无奈,便主动言语起来:“兄长……乃是宋人立威的旨意,将斩获讯息传递了下来,要传首四面,想借此兵不血刃,收降州郡。”
“念一念名单与数字。”兀术再度瘫卧下去。“不要忌讳,念一念!”
讹鲁观无奈,只能摊开文告,认真相对:“文告是二月初九,也就是昨日发出来的,有沧州赵玖的画押,算是圣旨……上面说……说……金国元帅领太原行军司都统兼万户完颜拔离速以下,隆德府行军司都统领万户完颜奔睹、万户完颜突合速、万户斜卯阿里、万户完颜活女、万户仆散背鲁、万户乌林答泰欲、万户完颜撒离喝、万户温敦思忠、万户仁佳杓合、万户大蒲速越,又有燕京合扎猛安都统完颜剖叔,凡十二人……另……获鹿阵斩银牌行军猛安四十八人,俘三十二人;阵斩铜牌行军谋克五百三十七人,俘三百二十三人;阵斩铁牌蒲里衍四百二十九人,俘二百二十一人……合计一千七百零二人……其中有首级者,以行军牌号并行传首示众,无首级者及受俘者,以行军牌号代为并传。”
兀术居然不怒,甚至嗤笑以对:“居然没俺想的多!而且宋人居然没杀俘吗?”
“应该没杀。”讹鲁观无奈解释。“俘虏怕是要卖给契丹人的,卖之前还要做苦役种地、修路什么的……这下面第二道旨意也说了,要御营中军副都统郦琼为都督,看押俘虏六万余众,沿我军之前往来大名府-真定府路线南下,沿途协作春耕补种,以补签军被抽调后地方之空虚。”
兀术彻底无声。
而讹鲁观也有些讪讪,他已经意识到,这篇昨日发出的文告里面,所谓俘虏的六万众,很可能只是宋军在获鹿与真定俘获的兵马,其中获鹿五万多,另外多出来的七八千正是自己选择投降后交出的那个万户。
但即便如此,怕是也足够了,因为金国在燕山以南,一共几个行军司,一共几个万户,大约多少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这两道旨意配合着之前春耕事宜的相关旨意一并撒出,只是彻底将获鹿之战的战果给摆了出来。
而以那一战之地崩山摧之势,一旦摆出来,自然是传旨而定,瞬间席卷两河。
怪不得蒲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