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出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至少在明面上,方才还怒气勃发的老臣们个个又变得慈眉善目,一脸冷冽之气的荀彧又变回了温润君子的模样,尚书台前,大汉忠良们和谐相处,不争不吵。
“尚书台居南宫禁地,乃国之中枢,事务繁忙,若诸君有谏言,请选几位德高望重的同道入内,令君与老夫自会为诸君释疑。还是勿要在此喧哗,以免惊扰了陛下,打搅了尚书台正常运转。”
郑玄说的恳切,崔烈连忙道:“郑公所言极是,我等贸然前来,实属有过,明日当向天子与魏王请罪。至于今日之事,若诸君信得过崔某,就由崔某留在尚书台,稍晚些再将结果告知诸君。”
“崔公说的哪里话?若连崔公也信不过了,我等又能信谁?”
“正是,我等这便离宫,后续之事便烦扰崔公了。”
且不说崔烈已经是这帮老臣里数一数二的名人,最是能代表他们。单说荀文若方才发作的态势就吓住了不少人,大汉朝的名士并不以廷杖为荣,名满士林一辈子,老了被当代士林俊秀罚了廷杖,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崔烈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大家自然是欢天喜地,忙不迭的点头同意。
郑玄与荀彧对视一眼,颔首道:“既如此,那便请崔公入内叙话。其余人等,各归本职吧。”
……
送走了一帮子大爷,尚书台的官僚们也忍不住抹了把冷汗,那些老臣和他们渊源匪浅,既有亲戚、世交长辈,也有举主、老师等前辈,恰如后世科举面对座师时的拘谨,他们也不敢在这些老前辈面前拿大。
所幸有郑玄这等当世第一流儒宗在场,否则尚书台今日真成了笑话。
尚书令官房,在这禁宫之中自然不甚宏大,甚至可以说有些逼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也不会少。
崔烈打量了一番这中枢要地,感慨道:“尚书令权重于天下,却身居陋室,也难怪魏王要更易官制,此实为大不妥。”
荀彧平静的道:“晚辈曾闻车骑将军有一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权重天下,也未必需要什么华服贵府来彰显,居其位,谋其政而已。若崔公认为魏王更易官制是为了这等浅显粗陋的理由,未免小看了魏王,小看了车骑将军。”
崔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有些下不来台。以他之心性,确实是在讨好荀彧和刘备,只是三观不同,话不投机罢了。
郑玄笑着打圆场道:“崔公也是好意,只是这办公之所,老夫也以为够用即可,实在不必要过于奢靡。况且温润君子居芝兰之室,此乃佳话,无甚不妥。”
崔烈叹道:“郑公高见,是老朽俗套了,还请令君勿怪啊。”
荀彧摇头,施礼赔罪道:“崔公言重了,您是士林前辈,泰山北斗,晚辈情急失言,失礼之处还请崔公勿怪。”
经此一事,崔烈也不敢再随便出言寒暄,径直切入正题道:“我等今日直入尚书台,也是因为迫不得已。鲜卑实乃不下于匈奴的大国,若大汉处于全盛之时,自然不惧。可如今天下纷扰,四海烽烟,逆贼作乱于内,断不可再起外战啊。
魏王这般轻慢鲜卑使者,既有失华夏礼仪,也大有可能引发争端,令北疆不宁啊。若是袁绍再趁势勾连,南北夹击,大汉危矣!”
崔烈自觉此言发自肺腑,绝非危言耸听,凭朝廷如今的实力,尽起大兵或许能击败鲜卑,但天下还要不要统一了?袁绍和曹操还灭不灭了?华夏之事是大事,境外夷狄只要给他些好处,得过且过便是。
荀彧并不答话,郑玄喟然道:“诸君一片忠君为国之心,老夫自然是信的。只是诸君不居要害,不明内情,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须知此次来雒阳的鲜卑使者共有两队人马,其一是代表如今的鲜卑大单于魁头而来,另外一队,则是上代鲜卑大单于和连之子蹇曼的使者。崔公以为,我朝当厚待何方?”
“这……”崔烈懵了,需要他具体决策时,顿时犯了难,想了想硬着头皮道:“魁头既然是如今的鲜卑大单于,我大汉自然只能与其来往。纵然蹇曼是和连之子,但异族与我朝礼法迥异,其非大单于,不足以代表鲜卑。”
荀彧淡淡的道:“蹇曼如今正在与魁头争国,其作为檀石槐正统继承人,在鲜卑族内颇多支持者,大汉如今难以顾及北疆,若是蹇曼争国胜利,今日之举岂不是大大得罪了他?此有违诸公之意。”
“那……应该完便摇摇头,自觉此议太过荒谬。魁头才是如今的鲜卑大单于,更是不能得罪。
“看来崔公也想明白了。”荀彧肃然道:“魏王身居要害,自然要为大汉谋万世之利,不能只顾眼前。鲜卑局势未明,偏向任何一方都有风险。索性便一视同仁,正常对待,不必太过隆重。夷狄畏威而不怀德,若我大汉过于殷勤,反倒有可能暴露虚实,惹来是非。
再者,鲜卑分裂对我朝来说是好事,须得防止他二人和睦。故而我朝不可太过重视北疆,以免引起魁头与蹇曼同仇敌忾之意。既然他们有求于大汉,必不会太过在意这些。”
代入荀彧的思维后,崔烈也反应了过来,蹙眉道:“魏王的意思,是表现出我朝对北疆无有意图,以便魁头和蹇曼放开争斗,削弱鲜卑势力?”
“不错,鲜卑想必也知道中原乱象,只是不太放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