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来使求盟,按照常理,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
熹平六年的战事之前,大汉朝是瞧不起鲜卑人的,自上而下充满着圣朝的迷之自信。
护匈奴中郎将田晏此前因罪受罚,虽然被赦免,但却几近打入冷宫。这位征讨过西羌的勇将上书附和夏育的讨鲜卑提议,竟是为了立功自效。
两位领军人物是根本不把鲜卑当回事的,他们甚至将攻伐鲜卑视作探手可得的功劳。
灵帝也被这种迷之自信所感染,根本不理会蔡邕的上书。
蔡邕固然是对外域边疆的遭遇不感兴趣,但他以史为鉴,也知道对于鲜卑这种北方霸主绝不能轻易动兵。
他认为以孝武皇帝之盛世强汉,良将猛帅,都花了数十年才击败匈奴,还有后悔之意。今日“人财并乏、事劣昔时”,陛下您是哪来的胆子敢轻动大兵?
还举了西羌的例子,以段熲之英明神武,都花了十余年时间平定西羌。夏育和田晏远不及段熲,鲜卑又远胜西羌,如何能战?
平心而论,灵帝在此事上过错并不大。两名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和一名不谙兵事的士人,除却上帝视角,恐怕正常人都会信将军之言。再加上田晏贿赂了大宦官王甫,满朝无人敢附和蔡邕,灵帝的坚持动兵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场大败,三将下狱,汉廷认识到了鲜卑的可怕,灵帝又开始准备议和,默许了鲜卑在并州的侵蚀,以及在幽州的劫掠。
鲜卑成了大汉君臣不愿提起的地方,仿佛只要雒阳歌舞升平,北方的连绵战火都与中原无关。
在公卿们心中,鲜卑已经是能和当年鼎盛的匈奴相提并论的大敌。
而这等大敌,竟然在大汉最虚弱的时候派人来结盟,这魔幻的情况让不少闷在雒阳的官吏摸不着头脑。
阴谋论者认为鲜卑不怀好意,是想借机插手中原战乱。
乐观者认为魏王辅政,圣天子在朝,大汉虽然疆土分裂,但国力犹胜从前,鲜卑自然放低姿态。
更有不知外事者,才恍然知晓此时是檀石槐孙子在位,鲜卑已经大分裂。
但不管怎么想,大部分人都认为不可失了礼数,面对鲜卑这种强盛民族,大汉要拿出隆重的仪式来欢迎。
然而当谏言送上去后,却石沉大海,不少名臣宿老亲入尚书台质问,却得知是魏王将此事压了下来。
“文若啊,魏王如此作为,恐会激怒鲜卑。如今四海尚未一统,逆臣在内,若边衅再起,大汉该如何是好?”
故太尉崔烈苦口婆心的对荀彧劝道,希望荀彧能去说服魏王,好好对待鲜卑使者。他是幽州名士,素知鲜卑强盛,自然不愿大汉此时去得罪鲜卑。
崔烈身后还站了一大批名臣宿老,这些人或许已经不在权力中枢,但他们名望昭著,门生故吏不计其数,影响力也非同小可。
至少尚书台中除了郑尚书还在安坐处理公务,其他人都站在这里迎接他们,有些人还恭敬的口称“老师”。
不少人还颇为疑惑,作为录尚书事的杨彪为何不在尚书台,郑玄也不过来给荀彧站台,只留下这位年轻的尚书令独自面对。
荀彧倒是不慌不忙,轻声道:“此事魏王已有成算,诸公勿要担忧,断不会辱了大汉声名。”
有老臣不悦的道:“魏王未曾在中枢久居,不知礼法。有礼仪之大谓之华,华夏自古礼仪之邦,与国邦交焉能敷衍了事?若荀令君无暇,老朽请命负责迎接使者一事。
须知鲜卑非比其他,此事还当上告太庙,禀孝灵皇帝,以慰其在天之灵。”
“正是,鲜卑多纳北逃士人为其用,自知中原礼法,若招待不周,岂不是让北境蛮夷笑我华夏无人知礼?”
旁人正待附和,却见荀彧面色猛的一沉,冷声道:“南宫禁地,天子所居。尚书台亦是中枢要地。擅自聚集,已是有违礼法,大声喧闹,更有藐视君王之嫌!来人!将这二人拉下去,廷杖二十,逐出宫门!”
荀彧突然变脸,让所有人大惊失色。自刘备入京后,刘协除了上朝,便再没有来过南宫。后妃更是未出北宫半步。加之尚书台人数渐长,南宫禁地已渐渐形同虚设,官员再不需宦官引路,可直入尚书台参与机要。
荀彧又向来是温润君子的模样,不急不躁不怒,不少人已经渐渐忘了,这里是皇城,真要细论起来,没有黄门侍郎或是宦官引路,擅入宫禁都堪称谋逆,更别说大声喧哗。
再加上此前一口一个礼法,荀彧以礼法处置,他们似乎也无话可说。
“这……令君息怒,令君息怒。”眼见侍卫遵荀彧之令上前拿人,崔烈连忙做起了和事佬,劝说道:“他二人也是为国担忧,急切之下失了分寸,还请令君恕罪。二位也快快向令君赔个不是。”
两名老臣被侍卫倒拖着,衣袍散乱,冠带倾斜,早没了仪态。但在老同僚和门生故吏面前却放不开面子,嘴唇微微蠕动,终究说不出服软之语。
崔烈大急,雒阳大变过数次,他早已认清了局势,不再头铁。今日也是却不过情面,不曾想老友们还是个个固执,也是杨彪掌权的时间里太过疲软,才让这些人故态复萌,以为自己还是一言九鼎的朝廷重臣。
眼见这二人要被拖了出去,尚书台内转出一名老者,笑着对荀彧劝道:“终究是为国辛勤数十年的老臣,陛下与魏王仁厚,想必也不愿看到他们受刑。还请令君息怒,暂且寄下这二十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