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光倏地站起来,回身抽出长弓,抚摸着那对伤痕累累的羚羊角,恨恨道:“李公果然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何尝会想到,朔方神策合兵之日,我们两位主帅要商议的头一桩事,不是如何去打长安的城门,而是,要不要在天家中使带来的那张国书上签字、盖帅印!”
李晟忙作了个安抚的手势:“元帅毋躁,昨日老夫听说尚骆二位将军已经奉旨抽调他们营中的神策军精锐前往吐蕃借兵时,也像元帅这般又惊又怒。如今朔方神策二军合起来,六万兵力,且不说河东马璘的一万人、泽潞李抱真的两万人,真要调来,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儿。届时十万勤王大军汇聚京畿,堵死叛军西进东突之路,那朱泚的一万人守着长安,能守几天?圣上,唉,圣上怎么就这样着急要去找虎狼般的吐蕃人呢。”
李怀光抬起手臂,突然发力、空拉了几次长弓后,对李琟道:“琟儿,你说说看,是为何?”
李琟惴惴道:“儿子愚钝,愿听郡王与世兄高见。”
李晟宽和一笑道:“咱们都是长辈,元帅就不要给自己亲儿子出难题了。昨日老夫只是生气,但未曾气傻,老夫一瞧那普王在军中耀武扬威的模样,就明白过来,圣上的意思,是怕咱们朔方军和神策军打进长安后,将奉天城给忘了。”
他说得这样直接,李琟和李愿忙将脖子一缩,李愿故作惶恐道:“父亲,慎言。”
李怀光闻言,面色倒好看了些。
“郡王,我李怀光是个爽快人,今日也与你交个底,奏请圣上令神策军与朔方军联兵的,是我。老李你想想,崔宁,崔仆射,前头刚来朔方军搬救兵,后头就叫圣上给杀了,我能不怕么?你神策军是圣上嫡系,又有普王在营中,干脆请来做我朔方儿郎的督军,岂不大家都放心些。”
“咳,元帅这是哪里话,”李晟一脸诚恳,又杂糅着一丝无奈,“普王和姚节度眼下手里都无兵无将,他们如何能知道咱们的苦处。重兵见嫉,你李怀光苦恼得很,我李晟又何尝不是被尚可孤他们到御前告刁状?”
他顿了一顿,目光变得决绝起来:“可咱们现在的兵力在奉天与长安之间,是数一数二的,正因如此,在向吐蕃借兵一事上,你我须站在一处,这个帅印,断断不能给那吐蕃蛮子的国书盖上。”
李琟手中的煎茶,煮了一壶又一壶。直到二更时分,李怀光和李晟才将对天家的说辞商定妥当。
最后,李晟斟酌着提了一句:“只怕元帅这般一口回绝中使,姚节度会心有不悦。毕竟,他那养子皇甫珩能以泾原节将之身,能于奉天城中得到天子信任,领到个紧要差事,不容易呐。”
李怀光在拒签国书一事上和自己的副元帅达成一致,正是放松的时刻,漫不经心道:“姚泾州哪顾得上那养子飞黄腾达。礼泉一役,他一箭射在亲生儿子姚濬左胸,虽是称得大义灭亲,但我瞧他这些时日,总是想法打听姚濬的死活,唉,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哦,如此。”李晟道。
李怀光略一回神,补充道:“拒签吐蕃国书之事,你我正副元帅说了算,不必知会姚泾州。他在泾原打了那么多年的西蕃蛮子,难道今日对吐蕃会化敌为友?定是不会反对你我的议定。”
李晟颔首称是:“老夫也不会去与普王说三道四。”
李怀光在灯烛光影中冲李晟一抱拳。对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神策军新晋核心人物,李怀光要说全然放松警惕,是不可能的。请求德宗合军,是此前姚令言给他出的主意,就是怕神策军在东、朔方军在西,届时围着长安城开打,东西夹击收拾叛军虽然更容易,却也必然带来争功的麻烦。
但眼下在吐蕃借兵一事上,李怀光深信李晟也是打心底反对的。李怀光暗自分析过,自己五万人马,李晟八千人马,一起打长安,谁更怕吐蕃人来分功,谁更怕战事炽烈后、吐蕃人控制不住,显然是这羽翼未丰的李晟嘛。(穿书)修仙界的独秀
李怀光自小参军,最擅骑射,挽了一辈子长弓的双臂力量惊人,抽起鞭子来,又快又狠。那军士饶是年轻力壮,先头两三下还忍着,再几鞭下去,已是嗷嗷乱叫起来。李怀光怒火更盛,觉得朔方子弟在当众受罚中这般鬼哭狼嚎,越发丢了本军颜面,竟气得手臂停在空中,一副身躯一时僵立在那里。
李晟瞧着局面再下去无法挽回,也顾不得身份,上前揪下李怀光手中的马鞭,对李愿道:“世侄,快来扶着你父亲。”
又对两军虞侯道:“将地上这些混球都先押回去关起来,待元帅发落。其余人等,都滚回各自营中。营垒尚未筑成,长安仍在贼泚手中,尔等军汉们的一把气力倒用在斗殴看热闹上,成何体统!”
众人不敢造次,呼啦啦顷刻间作鸟兽散。
暖意欠奉的冬日下,李怀光兀自站着。李晟劝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尴尬间,普王上前对他道:“副元帅,本王倒觉得,你神策军骄横傲慢的风气也该煞他一煞,行军打仗皆是凭攻克城池几座、取敌人头几多来说话,整日价炫耀身上恩赏的锦衣玉食,岂非与那些莺莺燕燕的妃嫔宫娥无甚区别,哪里还像军中儿郎。”
李晟心头明镜似的,暗暗冷笑,面上则颔首称是。
李怀光瞥了他二人一眼,终是长叹一口气,向普王道:“妃嫔宫娥可以不吃肉,我麾下子弟攻城克敌、刀口舔血,吃不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