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确实未晚。
儒家口含天宪,就是如此,老秀才只是一言,便引动天机牵引,在这雪中的海河洲,引动一场腊月春生。
中年儒士虽然号称着如今这天下最失意之人,也曾是过稷下学宫七十二贤上之一,但他却一直未曾领会儒家口含天宪的道理,他找不到自己所信奉的道理学问,亚圣所言,生与义,二者只可取之一,而礼圣则是,理大于欲,存天理,灭人欲,这二圣的道理学问,在稷下学宫文庙之中,最受人推崇,如今稷下学宫文庙中享受香火功德的七十二贤皆是二圣的信徒,中年儒士不想做那每日里道貌岸然的“应声虫”,旁人口含天宪,摇头晃脑讲求着那些所谓至理名言,却丝毫未曾想过那些在他们眼中大于天道理到底是否能在世间百态中畅通无阻,这也是中年儒士自称“最失意”的缘由,如此与享受香火,身着功德华服的那些泥坯相比,可不就是最失意。
望着窗外的春意盎然,中年儒士叹息道:“梅花本就是感知春天到来的,我却是忘记了这点,还沾沾自喜,这班门弄斧的事,也就只有我这个所谓最失意的落魄户能做出来,也不怪你能找到自己的学问,同这立身的道理,若是我,在四圣三贤面前,只怕连句话也说不出,就更别说是诛心论道,这森罗天下的熙熙攘攘读书人里,也就只有你,能够大言不惭说自己是最失意的读书人,我这个最失意,名不副实,名不副实啊!”
老秀才听得到耳中,却没有丝毫情绪的涟漪,心湖犹如一片浩瀚星海,这些能够让人心动的言语夸赞,就一如在幽深沧海中,投入一枚小石子,连响声也是听不见的,在旁人眼中,老秀才是如同神祗一般的存在,敢与四圣三贤,争个对错,诛心论道,但是其中的五味,也就只有老秀才一人知晓,他并不认为圣人的道理,就是这世间百态最好的秩序,礼教终究是要崩溃的,尊卑长幼的秩序,在利益面前,就一如白纸一般脆弱,礼教大防,如今天下各个部洲的王朝中,又有哪个真正做得到礼教大防?那些自称天家子弟的,王朝皇族,其中的龌龊事,读书人不会不知道,爬灰,乱了伦常,杀兄弑父的事,屡见不鲜,若是当真按着礼教大防的秩序来,这些做得龌龊事的所谓天家子弟,只怕死上千百回也是不够的,但是,深谙春秋笔法的读书人却犹如目盲耳聋,寥寥一笔带过,依旧歌功颂德,这等看来,礼教还有何存在的理由?就以礼圣的入室弟子朱羲圣而言,存天理,灭人欲这等迂腐至极,违背了伦常的学问,时时刻刻提醒着读书人要克己复礼,但是却如何?出了些道貌岸然,衣冠qín_shòu的伪君子,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人前是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人后却是挖空心思钻营的贪权小人,复圣的道理也不适用于这人间世,性本恶,这个论述与性本善一样,皆走入了极端,人性的善恶,岂是仅仅的道理就能够道尽的吗?人性的善恶,比之天道运转更要难以揣测,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就是这个道理,既实指,就落入了极端,老秀才的立身处世学问,与四圣三贤完全不同,礼圣说过,老秀才的学问一出,只怕这天下伦常礼教全都会尽数崩坏,就一如回到了春秋乱世一般,但是他却忘了,春秋乱世之后,就是百家争鸣的纷繁盛世。
没有叹息,老秀才淡淡道:“口含天宪,靠的就是胸中的一口浩然正气,只是你却没有,我也没有。”
中年儒士大奇道:“那你是如何引动这天机轮转的?”
老秀才道:“无他,良心而已,见花即是花,不见花时,你我皆是虚无,这不正是天地间轮回运转的秩序吗?”
闻言,中年儒士愕然,旋即大笑起来:“如此,我去阻拦圣人,就再没有顾忌了,这等的诛心之论,就是至圣先师也未曾说过,你当真不是个好东西,这事功学问,还有这人心,礼圣和亚圣,也比不过你,哈哈哈哈哈哈。”
寂寥无人的原野中,只有中年儒士一人快意的笑声回荡其中,隐隐有一条路,在他心湖中出现,道路旁,覆盖着时光的荒草,老秀才的这一番话,犹如野火一般,将这时光的荒草,焚烧殆尽。
柴扉之外,青儿手拿着一柄沾染着许多泥土的三尺剑向着中年儒士走来,她的鬓角,还插着刚摘下的一朵娇艳鲜花,这春天的到来,却也是让她寂寞如雪的内心,有了涟漪。
老秀才道:“埋剑南山,你着实的好意气。”
中年儒士微微一笑,随手折下一朵鹅黄腊梅,走到青儿身前,轻轻给插入了鬓角道:“这花,太俗气,你还是戴得梅花,最适合。”
青儿将手中的剑,递给中年儒士,歪着头在中年儒士明亮的眸子中寻找自己的影子,想看看自己戴得梅花,到底有多好看。
中年儒士笑着摸了摸青儿柔软的头发,笑道:“你戴梅花,最好看的,正好与你的衣裳相配,想跟我一起出去玩吗?”
青儿看着中年儒士,见他的神情不似做伪,迟疑了一下道:“想。”
中年儒士挥手抖落剑身上的泥土,拔出许久未曾出鞘的剑,寒光乍现,映照在青儿的眼眸之中,冷冽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稷下学宫的剑,用中年儒士的话来说,品秩虽然高,但却是太假,剑器是君子之器,用以防身,但却要秉持着藏器于身的道理,而中年儒士这柄剑,却是杀气纵横,丝毫没有君子之器该有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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