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二月天,皎皎洲的初春景色比之南瞻洲丝毫不差,不知怎的,到了皎皎洲地界,谢宗师反倒不再用御剑凭虚的剑仙手段,早出晚宿,真如个云游道人。
王元宝跟在邋遢神君谢宗师身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信仰崩塌,若是一般读书人和那些山上修士,怕不是早就跌下境界,心神失守,落得个疯疯癫癫。
这倒与王元宝脖颈上挂着的锦囊里的桂叶脱不了关系。
谢宗师随手折了条柳枝咬在嘴里道:“怎么,还俗的和尚这么快就开始思春了?莫不是一杯女儿红给你喝傻了不是?”
也不怪王元宝,十五岁的少年经历如此大变,又机缘见了岁月流转,任是中四境修士,经历此等变化,也得沉寂个数载,毕竟人世间最难领会和最难超脱的,一是生死悲欢,二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岁月光阴。
王元宝盯着谢宗师道:“我想报仇!”
走了一路,王元宝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报仇。
谢宗师似乎早就知晓王元宝所想的嘿嘿笑道:“小子,我欠老秃驴的债,可不代表我欠你的,我帮你报仇,岂不是亏死。”
顾两禅这个贼秃的债,谢宗师欠的不少,但是当务之急却是把这个小拖油瓶王元宝送到龙场镇,再说,青虚道宗的基本都死透了,无相寺就更不用说,照着赵谦之的手腕,北阳王朝的疆土上,再也不会有青虚道宗和无相寺的道统,上哪儿报仇去?
说罢,谢宗师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
王元宝道:“我想知道你和住持老和尚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子你别得寸进尺!”
“你不说我就烦死你!!”
“我等着呢。”
草长莺飞,谢宗师到底还是没有守住自己的嘴,有些故事,确实需要讲,省的到了龙场镇,老头子又骂自己是个省事鬼。
毕竟偷老头子的酒可不是一回两回,吃人家嘴短嘛。
反正这初春的长路光景,除了引人犯困,万物萌发的时节,也是最适合在人心里种下种子的时候。
王元宝想知道的,无非不过是住持老和尚顾两禅的过往。
以有心讲无心,终究会有些结果。
王元宝空洞的眼睛里,开始泛起光彩,这时走出阴霾的先兆,就如同失去了心念的人,一旦有了念想,便会想要活下去,那再走出来,就不再是什么难事。
谢宗师说天下有个最失意的武夫,每天都练拳百万,打得云涛消散;天下有个最痴情的剑仙,为了讨好自己喜欢的姑娘去做了市井酒肆里跑堂算账的账房先生,每天锱铢必较;天下最会下棋的,是个眼盲的美公子,一手“镇神头”赢得一洲圣人三座山岳;还有个一根筋的圣人,为了意气之争,搬了两座山岳填入沧海……
这便是谢宗师给王元宝的念想,那哪个正值热血年纪的少年不曾向往那些传说中的fēng_liú人物。
住持老和尚顾两禅告诉王元宝的就是好好活着。
山上山下,明明两个世界。
“我要喝最烈的酒,爱最美的人!”不知怎的,王元宝想起了戏文本子里最让人心血沸腾的这句话,原本空洞的眼眸,燃起了熊熊火焰。
就连老头子最为稳重的大弟子方两,年少时也曾抄着支没开刃的剑条,偷偷跑出龙场镇,开始了闯荡江湖,做起了那快意恩仇,书剑潇洒的游侠武夫。
最后,方两没有闯荡成江湖,反倒挨了师尊老头子结结实实地一顿竹板炒肉。
王元宝听得心潮澎湃,少年关于山下世界的认识,都是来自戏文本子,青楼红袖招,快马长安道,这等最令人心血沸腾的事,如何不让人沉溺?
谢宗师的讲述和行走的见闻,如同在王元宝心中打开了一扇门,门内林林总总都在吸引着涉世未深的小和尚王元宝。
……
龙场镇是个小镇,只因为镇里耋老花了百两银子捐了个不入流的驿丞的小官,龙场镇也就成了龙场驿。
僻远民风淳朴,读书人在龙场镇待不了多久,就会藉着镇里女子有伤风化而逃走,抛下些刚学会之乎者也的稚童,匆匆离开了龙场镇。
但凡事都有个例外。
“老秀才你个混蛋,我家后院的酒是不是你偷的?!”
泼悍妇人抄着洗衣用的棒槌在龙场镇狭窄的青石路上追骂着一个穿着破旧儒衫的老头子,如果不是他身上的儒衫彰显着读书人的身份,若是外人看见,只会当他是个沐猴而冠的木讷老农。
老秀才边跑边喊:“胡说!你家的酒根本就不是我偷的,不对,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
泼悍妇人闻言怒骂道:“好啊,偷看老娘洗澡还偷老娘的酒,今天不打掉你的狗牙,老娘跟你姓!”
老秀才面上一红,忙加快脚步,向着镇中一个偏僻小巷里跑去,僻远小巷里,穿出朗朗书声。
“有种你就别出来!”
民风淳朴,女子的热情到有伤风化,大抵就是如此吧。
老秀才进了小巷中的一处院落,满院的稚童停下了读书声,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墙上跳下来的老夫子,不知该干什么。
“看什么,今天的功课加倍!”
闻言,读书声震耳欲聋。
小院里的环境倒是雅致,两座草庐掩映在两株银杏树下。
老秀才喘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个酒葫芦,喝了口酒道:“果然,还是偷来的酒最合吾意。”
“怎么,还想着让我这个老头子请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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