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正把药膏厚厚地涂在戒尺的伤口上,听了他的问题,愣了好一会才道,“你娘不会这么抛下你的,她一定是身不由己,冶澈,你不要瞎想。”
言语是多么苍白。嬷嬷总是不厌其烦地安慰他,可惜她从来安慰不到点子上。比如有几个兄长闯进没有了女主人的殿里,像猫玩弄耗子一样玩弄一下这个弟弟,他们走后嬷嬷居然说,“他们终究不敢怎么样的,冶澈,你不要怕。”
他并不在害怕,他在思考着报复。
北凉王和王后的长子踏进殿里,也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问姬邃,“你知道你娘为什么走吗?”
他见姬邃默然,让随从取来戒尺,把他按在桌案上,“你娘是被吓走的,她若不走,日后也会被母后做成人彘。你知道什么是人彘吗?”
姬邃任由冰凉的戒尺在身上游走,不说话。人质?母亲是人质,这代表此外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在意着她么?那会不会也在意他?
戒尺的触感莫名换成了人的手。王世子评论道,“不得不说是个美人胚子,向你父母一样,难怪。”姬邃被他的随从控制着不得动弹,那只手上上下下,虽不像戒尺疼痛,却令人反感。
接着他听见有随从一声惊呼,嬷嬷的声音凛冽如冰,“你们现在从这里出去,我们各安其事,你若要做出畜生的行径,我们也都不必活。索性我把事情闹大,拖你们去死,”她把匕首划过一圈,指着随从,最后定在世子的方位,“你我拖不死,但看看能不能把你的前途拖垮。”
自那以后,姬邃谨遵嬷嬷的再三嘱咐,小心着避开王世子,连跟随凉王外出行猎也离得远远的。
行猎之处不比北凉的宫城,此处地广人稀,动辄四周不见人。姬邃的帐篷里也只有嬷嬷和另一个小厮。她于是又再三地嘱咐小厮,叫他凡事不离小主子,不可稍离视线,尤其在林子里,切记切记。
姬邃也配合小厮,不随便跑开给他为难,夜间回到帐篷,他笑着对嬷嬷讲,“他盯我盯了一整日,好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简直听话得吓人啊。”
帐篷里却无人应答,姬邃里外转悠了几圈,开始四处打听——也不难打听,得知今日王世子的人来过,于是顺藤摸瓜,人家也并没有刻意瞒他什么,把一口米缸递到他面前。那米缸不到成人的腰,他却需要趴在缸沿才能看见里面的内容。
王世子在一边慷慨解说,“这便是人彘,你如今知道了吧?”
姬邃在丑时将尽时惊醒,手心里攥着一团汗湿的被子。
他费力地张开双手,摸了摸脸颊,揉着下颌的肌肉。梦里不觉把牙齿咬得太紧,两颌和牙根此刻都是酸疼的。
他下了床推开窗子,看见这是在祢和的偏院,所有的窗子后面都是静谧的漆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沿着墙壁滑到地上。
不对。
他不是在害怕嬷嬷。
他怎么会害怕嬷嬷呢?那是对他最好的人,他不会因为她的样子很惨,就害怕她。不可以这样让她伤心。
“我知道你两年前做了什么。”
这不会是指他杀了嬷嬷。是嬷嬷让他这样做的——而且,不会有任何人为她打抱不平。这只可能是指他杀了王世子。
可是竟有人知道他活着么?有人会把他捉回去,按照北凉的律法他将被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