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四郎给出的解释是:她睡不着,也不想劳动黄师傅和静言。因为药局后院在做蚊香,顺便她也想过来看看备货情况。
这解释似乎合情合理,他竟无法反驳。
稍后,他心略安。因为当他们进到药局的时候,静言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感动得竟至于心疼他的体贴周到。
他开始相信她的话。
所有人都知道,她偏心静言比偏心自己的家人还要多些。
听说四郎来了,正在检书的静言即刻放下手上的活计迎出来。一边吩咐无患,让打水来洗手净面,又让倒两碗冰镇的梅子汤来。
他们药局每年夏天都会取岗梅、淡竹叶熬制“消暑汤”。待煮好凉透,盛于大瓷坛里,然后栽入水缸,用井水湃着,置于阴凉处。需要时,用大勺舀取,凉而不冰、酸甜可口,饮之百骸条达、神清气爽。
客屋正间坐定后,静言先给若萤把了脉,询问了近期的饮食起居,确定并无异常,这才给君四察看脉象、检查伤口。
诊完,无患从旁递过来水盆,静言一边洗手、一边安慰君四:“结痂处若痒得厉害,仔细不要抓破。近来天气炎热,一旦抓伤,难免会沾染汗水、受到蚊虫叮咬,反反复复,以后疤痕会很难消除。”
若萤答应着,状甚无意地随口问道:“就这些?再没别的症候了?”
静言微微一怔。
“比方说忧思过重、脾虚肝盛,没有么?”
若萤手里攥着折扇,斜乜着桌子对面的君四,神情莫测高深。
端着汤碗的手,跟着轻颤。
伏兵毫无预警地说来就来,这让君四根本来不及作出掩护。
“你昨晚见过孟仙台了,是么?”
此话一出,静言勃然变色。
若萤给他作出一个少安毋躁手势,接着又不紧不慢道:“他跟你说什么了?你答应他什么了?昔日关云长稽留曹营,衣朱覆青、面和异心,不为苟且性命,而是为了忠义天下计,你呢?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小心翼翼地保住你这条命,却是为何?
为的是能够重返山林、效陈吴、步绿林赤眉后尘,不为王便成寇?还是眷恋着运河上的风光、醉南风的富贵?你还惦记着歃血为盟的兄弟之情么?你对他是何等的信任?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却依然对他言听计从!你这个脚踩几只船的家伙究竟想怎样?”
“啪”的一声,扇子被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清脆的声响震醒了昏昏欲睡,也让心里有鬼的人毛骨悚然。
君四面色惨白,一时失语,大睁着的双目泄露出他内心的震惊与慌乱。
刚刚盘桓在心底的不安,原来是这个!
很显然,昨晚之事,四郎已经知道了。
不是他行动不谨慎,要怪就怪对方防范太严密。
或许,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放松对他的监视。
欲擒故纵、抓大放小,这不是她一贯的做派么?
现在要怎么办?关于昨晚之事,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呢,这会儿却已经被推到枪口上去了。要怎么说、才能平息她的怒气?要怎么做、才能打发得她与孟仙台皆大欢喜?
若萤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旦开了口,她的质疑与谴责就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他要见我,你便答应了?你想过没有,我与他正邪不两立,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不是想,有官府的人保护、有李二哥他们的扶持、又有静言随时救死扶伤,甚至一命呜呼了、还有朴公子能走通阴阳篡改命簿,就没什么好怕的?世人不都说了么?我拼命四郎福大命大造化大!终归死不了,而你的良心也就不必过于自责了,是么?
没什么好怕的?我且问你,钟家老宅有什么好怕的?可就是在那儿,我曾经几次命悬一线!这些事、我跟你说过的,是么?我身上的伤疤,你也见过的,是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能确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该听信谁么?你还分不清么?都在算计你,我最多就是算计一下你的那点财产,而孟仙台呢?他想要你的命哪!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命都没有了,还要金山银山做什么?”
折扇拍得桌子噼啪乱响,无形中助长了她的愤恨和紧张的气氛。
“你怕什么?他要栽赃给你、他要你当替死鬼,他想怎样就能怎样么?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个该凌迟处死的山贼草寇,他的话你也信?天下人肯信?你就这么大点胆量?
从来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以为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么?都是两个该死的、都是一样半斤八两的命,谁怕谁?
你是生怕与他、与他们断了瓜葛,是么?天下如此之大,竟没有你容身之处,只能选择躲进深山老林里去苟延残喘,是么?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找死?那好,我成全你!这个忙、我能帮!他还在合欢镇对不对?我也不问他是怎么混进来的。老鸦山的两位当家都在这儿,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就让官府的人把你们一网打尽吧!从今往后,我也能睡个安稳觉、顺便坐收好大一笔赏金!而你,死便死了,三寸棺椁、三领衣衾、不得昼行、无哭泣之节、无衰麻之服、无亲疏月数之等,死便死了,连个水花都没有,这就是你的一辈子、这就是你想要的?死便死了,你却要用这种方式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