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的眼睛里,他捕捉到了一抹矿味十足,从她好整以暇的姿态中,读出了令他如释重负的从容。
灯火煌煌几乎照到他的睡梦低处,或许又是她的一次精心安排。
也只有她,有这份半夜垂钓的促狭手段。
当然,最令他感到欣喜的,还是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欣赏。
他当然知道她欣赏的是什么。
不管他如何地无所作为、再怎么一无是处,对于他这副皮囊,她终究还是不能免俗地心生欢喜。
没办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没什么不好。就算是做一只花瓶,他也是价值连城的汝、官、哥、定、均。
而且他坚信,总有一天,她会发现他的作用,从而重用他。
轿夫住了脚。
姜汁殷勤地伸手相搀。
李祥廷等人纷纷整容作揖,而若萤,也不得不起身让出现场唯一的座椅。
梁从风径直落座,如入无人之境。甫一坐定,即环视众人,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没事儿都散了吧。”
迷迷糊糊、痴痴呆呆中,众人差点就要闻声而动,唐栋梁却下意识地张开双臂,阻止了人群的离散。
都走了,他岂不孤掌难鸣了?
梁从风的脸色登时就沉了沉。
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跟他唱反调,这个形容委琐的胖子算什么东西!
他正要发作,忽而瞥见若萤的神情,竟大有隔岸观火的意思。心念一动,他当即改变了主意。
他看出来了,四郎似乎是有意在放任这个姓唐的为所欲为。对于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结果,似乎也提早予以了默认。
也就是说,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怪他么?
玉如意悠哉游哉地拍打着如玉的掌心。貌似他很自在,其实不然。
椅子又窄又硬,硌得他浑身骨头疼。姜汁这个瞎眼的东西,也不知道弄个垫子引枕来。
两只手甚至都没有地方搁,如果可以,这会儿的他应该歪在四郎的睡床上。
朴时敏那厮说过,四郎的屋子很舒服,待在屋子里一整天不出门,都不会觉得闷。
房屋与别处不同,采用的是仿汉的装饰,各处的窗子一直开到墙根。糊窗子的幛子纸是专门通过齐鲁商会的徐会长买的和纸。
室内满铺地板,地板下面预留有烟道。冬天的时候,只消烧上两把柴,就能保证一整天暖烘烘的。夜里即便睡在地上,都不用担心着凉。
朴时敏说,他最爱四郎的屋子,可以随心所欲地坐着、躺着、滚着,披头散发都没有笑话,四郎也不会絮絮叨叨数落他。到时间吃喝,自会有人送进门,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日子。
就为他这些话,梁从风恨他恨得牙疼。
他也想体验一番天堂的日子,可惜不能。四郎防他比防狼虫虎豹还厉害。
但今天或许有机会一亲芳泽。都这么晚了,总不至于连杯茶都不请他喝吧?
此时此刻,最宜剪烛窗下、喁喁私语了,而不是跟这些腌臜俗物生气上火。
他盯着唐栋梁,眼底埋伏着腾腾杀机。
“爷说的话,你没听懂?没听见?现在走还来得及。”
唐栋梁眨了眨眼,合上了嘴巴。
眼前这位大模大样的人物是谁,先前他已从钟老太爷等人的口中约略知道了一点。
如果说,在此之前尚心存惊疑的话,那么,在亲眼目睹了这位在传说中炙手可热的神龙的真容后,就凭对方那闭月羞花的姿容,凭那卓荦不凡的举止,再看看李陈几位公子对其颇为无奈却又不得不低眉顺眼的态度,唐栋梁已经打心底完全肯定了一个事实:这位府城来的梁姓贵人,就是享誉山东道、无人能出其右的fēng_liú人物、安平郡侯府的小侯爷,梁从风。
至此,今晚这趟差事,到底不会空手而归了。得见贵人,三生有幸。
真赶四郎刚才说的那样,“狗来富,猪来穷,猫儿来了戴孝布”,能够沾沾贵人的袍泽,说不定今晚过后,他就能时来运转呢。
他近乎痴傻地凝视着椅子里的男人,心里排山倒海着不尽的赞叹与欢喜。
城里人终究是不同的,而小侯爷显然又比城里人更加出色。
想不到天底下竟然会有生得如此齐全好看的人,怎么说呢?简直不是人,而是天上的神仙!
难怪小侯爷素日里难得露面,敢情这就是原因哪!太好看了,会让男人女人统统丧失信心,更会让那些怀春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想法多多,从而影响到地方上的家庭美满、夫妻幸福。
太好看了,也是罪。要不然,夏桀、商纣、周幽何以会亡国?夫差、成帝、明皇何以会身死?
世间无人不犯错,所谓不会错,不过是给的诱惑不够多。就像是戏里的那个无果禅师,修行那么久,自以为定力非凡,还不是差点因为经不住诱惑而变成畜牲?
他的这幅垂涎三尺的模样落在梁从风的眼睛里,只觉得阵阵作呕。
他勾了勾手指,神情凝重。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当一个向来不正经的人突然变得正经起来,就得小心了。
可惜唐栋梁对眼前之人一无所知。看到对方打招呼,他非但没有一丝警觉,反倒是心花怒放,想也不想地走上前去。
不知小侯爷能跟他说什么呢?先前,钟大老爷还跟他炫耀说,居然把小侯爷请到了家里,还一起吃了饭、吃了茶,相谈甚欢。
他知道钟家厉害,关系多、背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