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觑着君四的动作,若萤漫不经心地调侃道:“天长果然老了,开始念旧了。本来我还想着攒几个钱,让大显把些老旧的东西慢慢地全都换成新的,指不定会让信徒们感觉心里敞亮些。今天看你这个反应,却是我考虑欠周了。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这种心情,我还是懂得的……”
见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君四本心存恼怒,至此也禁不住莞尔:“你懂?!才多大点儿,张口闭口老气横秋的,确实,你知道得太多了。”
“多么?”若萤摇摇头,“不觉得。就说阁下吧,至今为止,在下都不认为了解你。”
君四哂笑着移开目光:“你这个人太过多疑,信得过谁?”
“不是信任的问题。”若萤郑重地纠正道,“是直觉。女人的直觉。你应该知道,女人的直觉有多么地可靠、可怕。”
末一句是对着他的胸口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却如同晴天里的霹雳,愣是把君四震成了一段枯木。
而此时的若萤则意味不明地倏忽一笑,径直往前去了。
进入寺庙,不外乎就是烧香、磕头、祈愿。
但这些惯例从来都不使用与若萤。
她更多关注的是屋舍殿宇的卫生、完整以及维护情况,据此可以了解庙主的功课勤惰、用心深浅;
通过留意观察各处香炉里的香灰、蜡油的新旧厚薄程度,可以粗略推断出此处的日常经营情况。
多时不见,寺庙里的每一处,她都看得很仔细:照壁,石狮,香炉,宝鼎,云板,欢门,供具,木鱼,磬,烛檠,蒲团……
在大殿的长明灯前,她看到了一个萧瑟的背影。
回来数日,这是她首次看到钟若芹。
据说,芹二爷已经病了有好一阵子了。但究竟是患上了什么病,老宅里的人俱闪烁其词、讳莫如深。
然而,这难不住腊月。
很快的,他就打探来了消息:芹二爷根本不是患病,而是身负重伤。
事件的详细经过是这样的:半月前,大爷钟若英自济南寄回来一封家书。也不知道信里说了些什么,偶然间,被芹二爷看到了这封信。
他当时就拿着信闯入了老太爷的书斋,说是要“请教父亲大人”。
老太爷的书斋历来就是一处禁地,等闲无人敢不请自入。因此,当日书斋中的老少三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但只知道,大老爷难得地大发雷霆,狠狠地赏了芹二爷一顿拳打脚踢。
这可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儿,也因此惊动了全家人。
要知道,老太太对这个孙儿素来是极为疼惜的,一门心思盼着他能够功成名就、光耀门楣。
与大爷又有所不同,芹二爷才是真正的娇生惯养,作为大房的幼子,他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世事烦忧一概无需费心,只管安心读书明经。
就是这么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儒雅书生,却遭到了自己老子的无情体罚,不能不说,这事儿透着蹊跷。
原因自是要深究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本以为会偏袒爱孙的老太太最终竟一言不发,默默地倒向了大老爷一边。
当着自己老子的面,大老爷毫不客气地痛斥自己的二儿子,骂他“百无一用是书生”,“往后再不能指望你,别葬送了这个家,就谢天谢地了”。
此话不可谓不狠辣。
连大老爷都感到失望的人,还有什么用?还值得尊敬么?
下人们的躲躲闪闪、流言蜚语就像是一张大网,困住了钟若芹,也沉重地打击了他有生以来所树立起的自信与勇气。
他无限地怀疑自己,更害怕那些仿佛空气般无处不在的质疑与嘲讽。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成日不见阳光。
再后来,他学会了吃酒、酗酒。
终于有一天,在他酒醉后,错把窗子当成的大门,失足从小阁楼上摔了下来,当场昏死过去。
后经李棠全力抢救,终于转危为安。却因为断了三根肋骨,大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怕是无法恢复如初了……
休养期间,他依然足不出户,拒绝见任何人。
好不容易走出了家门,却只认准了一个六出寺。每次过来,都会在佛像前默默地坐上大半天。
佛前供者的长明灯中,有一盏,是属于冯恬的。
算来那个女孩子,已故去多年,坟前的草、都不知变换了几次颜色。
偏偏大老爷最是瞧不起笃信佛理的人,认为只有无能之辈,才会寄望于来世。
他认为二儿子此举,是故意在同他唱反调。
为此,他三天两头训斥钟若芹,当着老太爷和老太太的面训,当着大太太的面训,甚至都不避讳下人们在场。
对于这种种的不解与非难,钟若芹始终未作只字辩解。
谁也不知道,他这是打算自暴自弃呢,还是铆足了劲儿要与家人划清界限。
渐渐的,大家便都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好好的,二爷和大老爷怎么就反目成仇了呢?
……
“长明灯者,正觉心也。一切求解脱者,以身为灯台,心为灯炷,增诸戒行以为添油。燃如是真正觉灯,照破一切无明痴暗。冯姑娘泉下若知有人还记得她,相信定会放下些怨恨、稍感安慰吧。”
凝视着那一点荧荧灯火,若萤幽幽地自语道。
听到这番话,钟若芹的神情顿时一片惨然。
“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