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若荃终于安静了下来。
静言主仆将他扶起来,带去水边洗手净面。
李祥廷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在下方才的口气不大好,三爷你就多担待些吧。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只要你一天还是四郎的哥哥,也就是我李祥廷的哥哥,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还有,刚才在下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话,在下不觉得对不起三爷你。”
腊月赶紧嘘声:“二爷,你快别说了。我们三爷会想明白的……”
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在他心里,对李祥廷充满了感激。
平时大家称兄道弟的,很正常。但是孰亲孰远,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才能看得出。
私心里,腊月觉得这位李家二爷做得很对,也很对他的心思。
很多事、很多真相,确实用不着藏着掖着,给人误会。
不过,李二郎的话虽然很解气,却又有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他担心钟若荃根本就记不到心里去,非但不会仔细去酌量,恐怕还会令他怀恨在心。
“四爷那些话,真不该和三爷说。他能不能听进去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他和大爷他们好,说不定转头去就把四爷你的这些话告诉大爷了。这不是送刀子给人捅么?”
说着,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若萤看他一眼,道:“你这三天两头地叹气是几时养成的习惯?一叹穷三年,你三娘没教过你么?”
腊月听她的语气,似乎并无恼怒之意,心下略安。
“是,小的记住了,往后会注意的。”
若萤点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思。无非是担心三哥不但不会领情,反倒会为自己今天当众出丑而记恨。毕竟,有其母必有其子。他和四太太和四老爷都是差不多的脾气,八百年前赊出去的芝麻绿豆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领情不领情,那是钟若荃的自由,她要不要说,也是她的考量。
做人难得问心无愧。说到底,她也并非完全出于一番好心,很大程度上还是为自己着想的多一些。
“你以为我不知道?说服别人哪里是件容易的事!你家四爷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他与大爷好,要去大爷那里告密,正好!换做别人去说,大爷兴许还不信呢。我呢,就是想让他们心里有鬼,一旦被鬼左右,言行之间就会露出马脚……”
如果对方是敌人,这岂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只有抓住敌人的破绽,才能够确定自己的攻击方向与力道。
“腊月,你要记住,钟家不会持续目前的这种状态,就算他们想、四爷我也不会允许。时机到了,就该从里到外彻底地洗一洗牌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总算是彻底的想明白了,想要跟他们撇清关系,显然是不现实的。你也听到了、看到了,大爷利用我,而今在外头多吃香!就算他恨透了我,但比起我能给他制造的机会,显然还是能够忍受的……”
腊月哼了一声:“那可是!以前他算什么?最多就能在合欢镇耀武扬威。真到了济南城,谁认识他?就有个秀才的名头又如何?济南城里多的是!但是作为四爷你的兄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的。打着这个旗号,他能赊遍济南城的酒楼饭馆!”
若萤淡然笑了:“所以你看,大爷有多圆滑变通!君子善假于物也。所以,他那种人很可怕的,为了达到目的,绝对忍得了□□之辱。这种人的野心太大、毅力极强,往往能够成为人上人。可惜他姓钟,一山不容二虎,我跟他之间,早晚必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应该还有更好的出路吧?四爷那么聪明,一定会想出来的……”
腊月不安道。
兄弟阋于墙,手足相残,姑且不论谁输谁赢,但就这件事而言,就足以成为一时的笑柄,成为双方一生一世的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能不自己动手,当然最好……”若萤悠悠道,“四爷我可是将来要做大事的人,岂会容忍被这种人玷污了名节?你说的对,不着急,终归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从古到今,这杀人的方法简直太多、太多了……”
腊月唬了一大跳,仓皇地四下扫视。
“怎么,你怕给他们听到?”若萤云淡风轻道,“你该知道,我在和三哥说那些话的时候,就没打算瞒着他们……”
在场的除钟若荃外,哪个不是她的患难之交?有何避讳的?
“世上从没就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用一辈子看清一个人,很辛苦。为了不让自己辛苦,也为了减轻别人的辛苦,适时、适当的表白是必要的。谁都有私心杂念,有喜欢的,也有憎恶的。爷就是这种人,仔细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如果觉得还成,爷不介意和你称兄道弟、互帮互助一起青云直上。反之,如果看不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彼此的底线就摆在那儿,只要别越过,咱们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非要跟爷比个生死高下,爷接招就是……”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
之所以会当着众人的面揭开自己内心的阴暗与多疑,冲的不仅仅是“患难之交”。
因为在场的,全都是她的亲人、亲戚,是即使彼此性格不投、即便老死不相往来,也无法否定彼此是亲戚的这一事实。
知道真相的是王世子、静言和朴时敏,尚被蒙在鼓里的是李祥廷和陈艾清。
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这件事,知道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
她不允许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