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接下来二老爷的所作所为,却掐灭了若萤心下对他的那点同情,也让她再次清醒地意识到,她的存在与感受,其实在二老爷心目中根本就是无所谓的。
长久以来,貌似撒手掌柜一般的二老爷实际上并不是个只知道游手好闲的无能之辈,他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在这个家里,能够让他在意的,惟有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大老爷和二老爷兄弟俩之间的那种微妙关系,从前并不明显,但是在鹏哥儿出生之后,就日渐浓郁了。
向来对大哥俯首听命的二老爷,被世人调侃为“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的二老爷,而今也学会了说“不”,学会了恰到好处、貌似无伤大雅的戏谑,学会了若隐若现似真似假的讥嘲,学会了含沙射影、指东打西。
这些新技能,全都体现在了酒席桌上,体现在了眼下。
酒宴当中,钟若芹始终未发一言,宛若透明人一般。
二老爷最早发现了他的沉默,便以长辈固有的口吻,关心起他的身体和学业。
“你这个做兄长的,可要和四郎好好切磋切磋。别看他年纪小,可毕竟在外面认识了不少的大世面,经历了些大艰难。孔圣人不是说过么?三人行,必有师。现在的钟家,可就全指望着你们兄弟俩了。平日里要多多亲近,好好探讨学问,精益求精。争取两年之后,能够双双挺进秋闱,花开两枝。”
说到兴奋处,他又喘得不成个儿了。
饶这么着,还不听劝,继续地关心自己的侄子们。
他问钟若芹近来都读了些什么书、作了些什么文章、有些什么感悟。
钟若芹避无可避,只得打起精神来回复说,因天气太热,身体颇感不适。遵母所嘱,空里只翻了几页南华经、楞严经。
二老爷忽然就拔高了声调,连连叫好:“如此倒也使得。所谓心静自然凉,没事儿的时候,拿这些东西修修心、养养性,好过做个书呆子。”
话音未落,旁边的大老爷不乐意了:“要修心养性,圣人书上难道没有?堂堂七尺男儿,若不能治家,就该专心致志于科举。钟家三代不曾出过一个孝廉,为父的自不如父辈,而你们也要同为父的一样,继续没有出息么!”
钟若芹起身肃立,沉默不语。
老四甚是无所谓地摇摇头,道:“大哥你别怪兄弟我替侄儿说话。大哥你这话就太绝对了。从古到今,男子汉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有多少?看看芹哥儿,今年都多大了?正经应该先娶了亲,然后再安心来读书科考。是那块材料,早晚都是那块材料。总不能一天考不上孝廉,一天不给他操办亲事吧?”
这“娶亲”二字就像是一块火炭,灼痛了大老爷的心,当时就让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满面红光的老四,感觉吃下去的那点酒,正在肚子里燃烧。
芹哥儿明明比荃哥儿大,却至今还是单身,为什么?
娶亲?
老四大概忘了自己干过的蠢事了吧?要不是四房有几个臭钱,程家二姑娘早就是大房的人了,还轮得到一个小娘养的在这儿咋咋呼呼!
当着他的面说亲事,这跟指着和尚骂秃驴有什么区别?
一个老二,一个老四,还有个老三,仗着而今手上有点本钱了,一个二个的都敢目无尊卑、说三道四了。怎么着,想分家、还是想当家?
真不拿他这个嫡子当盘菜是么?
大老爷沉下脸来。
众人一看他的面色,就知道一番说教是少不了了。
果然——
“老四,这种事情上没有你说话的资格。你们家的情况,与我们不同。荃哥儿只要会打算盘就行,我们大英和芹哥儿不一样。出身不一样,责任也不一样。这一点,你得承认。”
但是,很显然,老四并没有打算要听教的意思。
而他那副酒气冲天的模样,也确实叫人怀疑是否能正常地进行交流。
“一样不一样,反正最终都是为了钱。有钱能鬼推磨,没钱寸步难行。这话虽然俗气,却也是实情。大哥,你说兄弟说的对不?”
他擎起酒杯,豪情万丈地冲着大老爷嚷嚷着:“为了这一共同目标,大哥,兄弟敬你!”
说完,一仰脖子,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即拾起筷子,挟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
这幅吃相委实不怎么好看,但是众人都没有说什么,因为没有人会傻乎乎地跟一个酒鬼较真。
大老爷动也不动,周身笼罩着凛然之气。
好在此时院中锣鼓齐鸣,腾然而起的叫好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戏台上的《连环计》已经演到了第三出,这一出《三战》恰也是最为热闹激烈的。
趁着这个间隙,叶氏让丫头把若萤叫到跟前,问她身体如何?又问身边一直伺候着的红蓝,四郎的服药时间。
红蓝笑微微道:“太太放心,奴这边记着呢,误不了。”
说话间,红蓝从领内拉出一条链子,上面拴着一个圆圆的物件,打开盖子,里头居然是一块崭新的西洋表。
彼时大太太等人俱都在场,一下子便给镇住了。
叶氏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个,怕不便宜吧?”
二太太邹氏忍不住开了口。
红蓝歉然道:“太太所言,正是奴家之前跟四爷说的话。四爷说了,奴家不喜穿戴脂粉,没有合适的礼物赠送,送块西洋表,平日里掐时间做事倒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