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话题注定又要围绕着钟氏展开。
对于安分守己的地方百姓而言,钟家的表现总是那么活跃、那么地充满噱头,而近期一连串事件的发生,则让人不由得羡慕嫉妒起钟家的好运气来。
先是大房又添了个外孙,上上下下欢腾不已,设宴摆席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其后不久,像是不甘示弱,二房也终于有了后、留了种。
因为是老来得子,二房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来宣泄一家子的欢喜之情。
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这个嫡次子的大喜,钟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心满意足全无遮掩地表现在了脸上。
就因为欢喜程度稍有不同,坊间好事之徒就传言,说老太爷其实更偏向二房。
这很好理解,从来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嘛!
其后就是三房,忽然间就冒出来个秀才,弄得街面上的人用了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方才将这消息消化掉。
好事不嫌多,几乎是是同一时间里,四房也如愿以偿地在济南城里开了铺子。
但所有这些事情加起来,都不如二姑娘的衣锦还乡来得盛大体面。
钟若芝回来的日子很巧,恰赶在若萤之前到家。
关于这个事儿,街面上很是有些说法,说是老天爷的意思,不让三房气焰太盛,因此才会安排二房的半路上给截了一刀。
叶氏对此也颇有微词,因为老宅里的人全都扑在了钟若芝的身上,明显的就冷落了自家的孩子。
但另一方面,叶氏暗中却又感到几分庆幸,庆幸若萤没有成为焦点。
说句良心话,作为一个当娘的,她自己都有几分惧怕和若萤面对面。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大胆的人,才多大年纪,就敢睁眼说瞎话且心不跳、面不红,偏偏还就是能瞒过全天下的人!
叶氏的一颗心一直在空里悬着,从若萤考取生员的消息传到耳朵里的那一刻起,不,从若萤拒婚的那时候起,一切就已经开始脱序了,不再受她的控制,不再是她的“意料之中”。
所有的事情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埋下里伏笔,只是被所有人忽略了。
是啊,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一个孩子家,能够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都说若萤早慧,街面上的人都羡慕她有福气,生了个好孩子,年纪小小的,就能够为家里排忧解难。这让她怎么说?
有得必有失,天理从来不爽。
叶氏肚里里有很多话想问、想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重了,怕女儿着恼。若是当场翻脸掀了桌子,倒还好,就怕那孩子又是那副无动于衷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知道这孩子的脾气,说温和,确实温和,只要顺着她,怎样都行。即便是杀人越货这等世所难容的大罪,在她那里也能得到理解。
但是,这并不能证明那孩子是个没主见的。事实上,家中的这几个孩子中,就属若萤最为任性了。从小就神出鬼没的,爹娘管不了也抓不住,兄弟姊妹们又不自觉地听她、信她。
若萌明明还比她小一岁,却要替她补衣裳袜子、梳头理发。
很多事,不做,不等于不明白。
心里明白却不说,这份隐忍却又跟寻常的孩子不一样。
好几次,叶氏想要开口,却每每败在女儿平静的注视下。
那种只有细心感觉方能感受得到的、局外人一般的淡漠,像是一把野草,塞住了叶氏的喉咙,使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已经是若萤回乡的第三天了。
而老宅也连续请了三天的客。
自若萤回来,三房就陆续收到了好多街坊们的贺礼,也在自家男一桌、女一桌,设了两席。由叶老太爷领着,二舅被叶氏安排做里主陪。
有老泰山和舅子稳妥地应酬着,老三只管好吃好喝,完了,自去看守鱼塘。
大舅却一直没有露脸。他的生活节奏并未因为若萤的凯旋归来而有所改变。
每日里,他都是早出晚归,把钟家大老爷的家当成了自家一般。
众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他的这些行为习惯。因为处处不敢使唤他,因此,他的存在便成了可有可无、可见可不见。
但是敏感的若萤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大舅其实在刻意地地躲避着她。
一种强烈的、隐性的对抗情绪横亘在甥舅二人之间。
回乡后的第二天,老三就去了一趟县城,更换了新的户册,将若萤的身份由“嫡长女”改成了“嫡长子”。
由女变男,只一字之差,对于三房而言,却不啻改天换日。
回家后,老三用萧哥儿的玩具弓箭,朝着天地四房各射出一箭,以昭告四房,家中有子、后继有人。
三房的气氛始终有些微妙。
叶氏被东邻的老太爷叫了去,父女两个关起门来说了半天话。
出来的时候,叶氏面色凝重,眼中却多了几分刚毅之色。
道贺的街坊们络绎不绝,叶氏诚意相待,只一味谦逊客套并不多言。
于是,人人都道三娘大气,遇上这等大事、喜事,不骄不躁、一如往常,做人实在是沉稳笃厚。
街坊们因此反倒说了好多安慰鼓励的话,言语中,对她多年的隐忍与努力,表示出了理解和同情,以及敬佩。并且说,若不是当娘的这番苦心隐藏,山墙下的那把小铲子兴许早就作怪了。
香蒲也在边上帮腔宽慰。
叶氏是个喜闹的,在这些温暖的包围中,渐渐地安心许多。
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