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一行人散步回客店。
崔玄送出去老远。
众人见他神情鬼祟,知道他有话要跟若萤说,便很自觉地给二人让出了距离。
崔玄四顾无人,再次猴急地打听起书稿的事儿。
若萤嘴唇翕动,道:“明天离城前,我会顺路去你店里买两本书。你那里最近有什么好货,不妨提早给我预备好。”
听了这话,崔玄喜得露出一口大板牙,搓着手连声称好:“好说、好说!只要四郎一句话,要多少本、在下都能帮你准备下。”
他吁了口气,小声道:“在下现在最怕的,就是四郎你这边给断了活路……”
“小心点儿吧。”若萤凉凉道,“吃的太多、太急,指不定几时就要吃坏肚子、丢掉小命。”
“我知道。四郎你是不知道,就连睡觉,在下都是睁着一只眼睛。这事儿可不能马虎,说句难听的,这可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成败只在一夕间。”
“但愿你真有这个觉悟。”若萤微哂,“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掂得清性命和金钱的重要性。不要奢望着好运会永远跟着你。这辈子,谁没有个三起三落?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方能保得长久太平。这道理谁都会说,但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人?”
很明显,这是不相信他。
崔玄噘起嘴。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给一个半大小子如此苦口婆心地说教,他实在是没办法做到麻木不仁。
他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弱智。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影子。
能够和钟四郎并肩而行的人,太差劲了可不行。四郎不介意他愚笨,他却容不得自己利令智昏。
“四郎,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听到他这句话,若萤住了脚。
她的瞬间冷凝,令崔玄全身的筋脉都跟着绷紧了。
“这次的手稿,不要再售卖了。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也是从别处进的货。或者直接告诉对方,你的货都是抄袭的。明白吗?主犯如果有罪当诛,从犯却还有希望免于身首异处。”
崔玄呆了呆,半天没吱声。
瞎子都看得出他的不甘与抵触。
若萤的眸子里黑暗无边。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此时天上落下个惊雷来,炸醒这个财迷心窍的家伙。
“听说,你家里新修了房子,二层小楼都起来了?”
一提起这件事,崔玄掩不住地得意:“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四郎。”
若萤哼了一声:“一片平房之中,就你家鹤立鸡群。隔着三里地都觉得扎眼。瞒?你想瞒过谁去?”
一听这话味道不对,崔玄不敢乐呵了:“四郎是说,那房子有问题?”
“房子没问题,是人心有问题。”
“啊……”
崔玄有些不解。
“你一个卖书的,以往十几年一直过得不显山、不露水的,忽然有一天就变得与众不同了。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在他们的认知中,就好像是家养的一只黑狗,出门去遛了一圈,回来就变成白狗了,你说,换作是你,你不惊奇?你有没有听到,左邻右舍有没有在背后议论你?”
“这个……”
崔玄开始心虚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除了艳羡,你还能从别人那里得到些什么,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所有人都像是你的爹娘,以你为荣、为你高兴吧?”
崔玄支吾着,不自觉地捉住袖子擦试额头的冷汗。
除了眼红、羡慕、奉承和巴结,还有什么?
他比谁都清楚。
可问题是,一直以来,他竟然都在为别人的不平与愤恨沾沾自喜。
是的,就算他们眼馋,又能怎样?难不成敢放火烧他家房子?
但四郎的这番话,却让他隐隐感到心惊。
那么,他所想象过的危机,都是极有可能真实发生的,是么?
要避免遭遇到不测,就得依从四郎的劝谏,是么?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意味着往后他的收入将会大幅减少?
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
崔玄咬着嘴唇,呈现出万分纠结的模样。
若萤却是看透了他的心思。
她知道,教的曲儿唱不得。像眼下这种情况,不是简单的填鸭子。若是崔玄自己不能醒悟,任她磨破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她的神情越发地冷冽了:“你要是不明白,那就别无他法了。今后,你我还是不要再有所往来的好。”
崔玄倒抽了口冷气,脱口道了声“为什么”。
若萤嗤笑了一声:“为什么?富润屋,德润身。阁下一夜暴富,首先想到的是鸟枪换炮,今天换新房,明天娶新人。这是人之常情。在下也不能免俗。好日子谁不想过得长久一些?”
“那是……”
崔玄嘟囔道。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昨夜红灯帐底卧鸳鸯,今朝黄土陇头埋白骨。阁下你不求一世、但图一时快活,在下却不能苟同。你不怕死,你就情管死去,但想拉着在下做垫背——崔大叔,说句难听的不怕你伤心。你还真不够这个斤两。”
崔玄彻底哑了。
对方的话应该是相当难听,简直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可崔玄却没办法生气,因为对方说的都是实情。
钟四郎前途无量,他就算是脱了鞋子,也没办法追得上去。
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