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颇为小心地把信笺折好,装进随身的挎包里。
抬眼之际,见对面的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里包含着几分难解的踌躇。
她并不认为那是什么所谓的依依不舍。
她知道,他在权衡。
这个人,原本就不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虽然一时鬼迷心窍给她算计,被拉下水、成为她名副其实的“包庇犯”,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存着几分悔意,还有对她的下一步言行的怀疑。
说的也是,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
即使是天赋异禀的拼命四郎,也不例外。
无数学林林的事实早已证明了这一点。几次死里逃生的惊心动魄,别人不清楚,他却都是知情的。
凡事有再一再二,难有再三再四。海可枯、石可烂,好运气不会永远跟随一个人。
其实他也许并不知道,她并非如面上显示的这般沉着冷静。
正是因为害怕,才会去小心防范;正是因为在乎,才会用别人都看不穿的木然层层包覆脆弱。
就像是他的维护,她不会说谢谢,不会让他知道,他其实是她的一道软肋。
而她,并不打算轻易地受其制约。
说白了,她对他也并非完全地信任。她不敢保证,他对她会守护始终。
总有想不到的意外,能够改变他的想法和行动。
她能够接受被厌倦、被躲避,却不允许给予对方最先抛弃的机会。
她能够接受卑微地认错,却不允许自己高亢地认输。
这是个原则问题,是至死都难以改变的本性。
“既然世子开了后门,在下就不客气了。”若萤仰起头,笑眯眯地,“相信会有不少问题要跟世子请教。先说好,到时候,世子可别嫌在下啰嗦。”
“不会。”
“鱼雁传书”这种事儿,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旌摇荡。
“猜也不会。世子是个老好人。”
“一般说来,‘老好人’都是没有什么立场和气节的吧?”
“世子想让在下怎么说?要不然,给你磕个头?”
说得倒是挺认真,却并不见一丝要付诸行动的意味。
磕头就算了吧。一个脑袋磕下去,味道可就变了。这上下尊卑,可就一清二楚了。
世子是世子,四郎是四郎,等于在彼此间划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好不容易才取得她的一点信赖,他怎甘心让一切回归到初逢时候?
“本王所作的,只是本分。四郎肯宽宏大量已属难得,哪里还敢受你的跪拜?”
他微微苦笑道。
她能好好地坐在面前,本身已是鲁王府积德。
亏欠她那么多,他怎好意思居高自傲?
但能说出要磕头这种话,是不是证明,她的心距他仍有很长的一段道路?
即使已经那么熟悉了,熟悉得连她的每寸肌肤都看了个清清楚楚,但在感觉中,她仍旧是一个遥望不可及的存在。
他的心情,就如同一把等待千锤百炼的刀剑,每每在最炽热的时候,给她兜头浇上一瓢凉水。
那么地猝不及防却又无处躲避。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沙漏,颠倒来、颠倒去,始终逃不出那个叫做“四郎”的容器。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
若萤听得真真的。
她歪着头,青幽的瞳眸吞没了所有的云卷云舒。
她虽然猜不到这个人在想些什么,却看得懂他的怅惘迷茫。
适当的惆怅或能催生出流芳百世的好诗好画,但凡事有个度,过了,就会因力所不逮而不得不绝望、放弃。
她知道如何把握好这个“度”。
“这两天,侯爷没再来找麻烦吧?”
朱昭葵暗中吸了口冷气,足足盯了她有半盏茶的工夫。
他不大相信这是她的随口一说,但同时,她那副无辜而关切的表情,又让他为自己刹那的小人之心深感羞耻。
他只能说服自己,眼前的四郎不是素日里的四郎。今天她吃了酒,有些反常。因此,她现在的所言所语,是不同于往日的。
平日里或许意在言外、心机百转,但现下,也许只是很单纯的关心。
不是故意回避两个人的深入交谈,不是故意煞风景,单纯的,只是关心他。
“这两日倒没见他。四郎呢?”
若萤眨眨眼,坚定地摇摇头。
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那天她遭到小侯爷袭扰的事儿。
不知道就好。
可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心里微微有几分惭愧。
说起来,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当面颠倒黑白、弄虚作假又不是第一遭了,可是为什么以前就没有这样的感受呢?
果然,欺负老实人有罪么?
“世子若没有要交待的,在下也该回去了。这里人多眼杂,不宜久留。”
万一给眼尖的瞧见了,传言到安平府的那两位贵人跟前,可不是好玩儿的。
这话她没有明说,他却是领会到了。
他倒是不怕某人找麻烦,只是因为她想走,他不想勉强她而已。
“本王送你。”
“世子留步。”
一个是诚心要送,一个是真心劝阻。
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势必会造成僵局。
若萤忽然打了个踉跄,几乎在毫无预防的情形下,他的扶持变得理所当然,而她的猝不及防则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投怀送抱”。
这一刻停止的,不只是若萤的心,还有流光。
从对方的眸子里,她读出了一种危险的期待,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