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合欢镇到昌阳县城,快马需要半天的路程。
若萤却巴不得这段路永远都走不完。
生平首次离家,一草一木都觉得新鲜。
记忆中模糊的十里八乡,都在眼前逐一排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不过就是一片一片、能够用巴掌盖得住、用指缝梳得顺的点与线。
天高地远,怎么走都走不完的合欢大街,在心里渐渐缩小,最终变成米粒那么大,轻而易举地收纳于心底。
二舅和谭麻子并排坐着,大声地聊着天,讨论着各乡各村的庄稼长势,以及从各处听来的奇闻轶事。
当早饭消化殆尽,屁股颠得有几分酸疼的时候,昌阳城楼出现在了眼前。
县衙在城中心,占据了一条街的位置。但是,街道上没有游商浮贩,街面青砖街面宽敞而干净,显得庄严而凝重。
道路两旁遍植垂柳,袅袅依依,跟周遭的建筑对比起来,越发的柔的更柔、强的更强。
二舅看得有些傻眼:“县衙……有这么大……”
知道读书人了不起,也知道正八品的官不算小,但跟眼前这一片井然有序的房子比起来,都不具备实质性的震撼力。
能够住在这里头,能够行走在这条街道上,本身就已经跟他这种匠户之子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天壤之别、云泥之别、鹄雀之别。
人跟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人比人,气不死也会唏嘘而亡啊。
他忽然醒悟到一件事:或许应该好好听老爹的话,好好学艺,尽早学成出徒,尽早可以十里八乡地揽活计。
只要有了一技之长,哪怕走到昌阳城,也饿不着肚子。
老人言,果然要听。
谭麻子长年累月负责接送钟老三,对此却是司空见惯了,对于县衙的了解,也比二舅深沉,少不得耐心地给他做解释,因何一座县衙会有这么多的房舍。
县衙中,除去有品级的职官,下面还有三班衙役。
三班包括:皂班、快班、壮班。皂班和壮班负责内勤、站堂、行刑、警卫、喝道。其中,壮班负责的都是些力气活儿。快班分为步快和马快,主管一县的缉拿捕盗。
除了这三班人马,还有民壮、弓兵、粮差、门子、禁子、仵作和稳婆、厨夫、伞扇轿夫等。
这些人分工明确,由衙门统一管理、调度,每年分发额定的工食银钱共计六两。
为当差便利,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都会给安排住在县衙附近。越是差事要紧的,住处距离县衙越近。如县令、县丞、主簿等,就只能住在县衙之中,不允许在外另设私宅。
仔细算下来,整个县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共有将近二百人。虽然大部分都没有品阶,但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的”,吃的是皇粮,办的是公差,在普通百姓眼中,这已经是大大地特殊了,不敢说高山仰止吧,起码见着了,不敢不恭敬三分。
谭麻子把马车暂时停靠在衙门对面的柳树下。
从这个方向,能够尽览衙门的威武壮观。整个衙门的外墙上,就只有一个大门,面朝正南,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有屋顶的房子。这个门,叫做“头门”。
大门为六根柱子间隔的三开间,每一间,各安两扇黑漆门扇,三开间,共六扇门,因此,百姓们也管衙门叫做“六扇门”。
大门前有两堵照壁,成八字形对立,像是韩信曾经钻过的那两条腿。
门两边各置一个石狮子,高大威猛,龇牙咧嘴的,颇能起到威慑宵小的作用。
二舅跳下车,整顿了衣衫,蓄了口气,端着小心上前去作揖。
正值午休时候,两个门子坐在门柱后的阴影里打盹儿,听见有人来,立马就跟挨了鞭抽似的弹跳起来,握紧手中禁棍,满怀戒备地打量着二舅。
二舅就不敢啰嗦,开门见山说明来历。
听说是来找人的,门子顿时就变得和蔼可亲了。
一个道:“你等着,马上给你叫去。”
说完,扭头往门里跑去。
另一个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二舅说话儿,问住在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多大岁数了。
工夫不大,就听里头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老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
外头的门子顺手拍了老三一巴掌,戏谑道:“钟三哥,你舅子好人物呢。”
“好不好,你也没姊妹配。”老三回以调笑,并还了那门子一膀子。
“非要姊妹么?你觉得兄弟这个样儿很寒碜?”
老三快速地瞅了二舅一眼,笑骂了一句脏话。
从他们的亲昵举动中可见,平日里,同事之间的关系还不错。
二舅不明就里。
若萤只作听不懂。
难怪人常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昌阳城距离合欢镇不过百里之遥,民风却是这般大胆开放,连“断袖”这种事儿都随便到可以拿来开玩笑了。
“你们怎么来了?”老三惊讶之余,一再地强调,“有什么话快说,一刻钟后,老爷要用轿子呢。”
做轿夫的老三显得很紧张。
二舅赶紧把家里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又将叶氏的叮嘱着重作了交代。
不外乎就是让老三能够心里明白、面上尽量装正常。别因此尾巴翘上天、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日常说话,照旧就好。若见了面,该有的恭敬绝不能少。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官爷。
若是有人问起来,注意搪塞着点儿。千万别给人三两句好话,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