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所有的认知中,柳静言是个温和却并不容易相交的人。他的谦顺只是一种刻意躲避世俗纠缠的清傲与疏离。
也可以这么说,他的眼睛只看得到自己最在意的人,至于其他人等,即便是病患,也如同烟尘一般随时可以自眼前消逝。
叶氏不喜欢他,也跟他这个脾气有关。感觉这个少年就像是一个清醒而又充满诱惑的世界,将她原本就扑朔迷离心驰四方的若萤给吸引过去,一步步地远离为娘的她,直至她追不上、抓不住。
是的,合欢镇上,柳公子的名声确实很好,也无人不说他知礼可亲。但对于柳静言而言,他所亲近的人,却只有若萤一个。
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若萤才会显出活泼天真的模样来,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换言之,她这个为娘的,还不如一个外来的。
一念至此,就如干草梗在了胸腔里,叶氏别转了脸。
难听的话、难看的脸,她说不出也做不出。毕竟,危急关头,是柳静言救了她的孩子。
“徐兄弟说,徐家有意与三娘这边结为姻亲,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
静言一开口,叶氏便再也无法做到镇定了。
“请恕晚辈无礼。敢问三娘,亲事可是都已经定下了?”静言步步相迫,口气中有着他未曾察觉的愤怒和焦灼,“徐家这次打发了人来,实际上就是为了这件事,对不对?”
叶氏心神俱裂地朝着炕上的人掠了一眼,紧抿着下唇,久久不肯回答。
“是若萤吗?徐家要若萤做媳妇,这是真的?”袖底下的双手紧紧相握,为的是能够扼住心底唯一一丝气力不被抽走。
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地防不胜防、不由自主。很多事,不是说喜欢就可以,也不是说凡事都能看得见、听得到、预防得了。仿佛夜路独行,脚下总有坎坷无法一一回避。
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作主,这没什么不对,也无不可。但,为什么这事儿发生在若萤身上,就这么地叫人无法接受、如此憋闷呢?
“若萤知道吗?”
轻飘飘不冷不热无所挂碍的一声,莫名地戳痛了叶氏的心。
她反感这种感觉,似乎无所不知一样。凭什么就敢这么确定若萤回不喜欢、不愿意?
她的闺女,她应该最为了解,不是吗?就算不情愿又如何?她的闺女,难道她会想去伤害?
“这是我们家的事,就不敢劳烦柳公子操心了。”
像满是毛刺的樊篱,拒绝与抵触是清晰而生硬的,却未能阻住近乎孤注一掷的置疑与非难。
“请原谅晚辈放肆。这件事,三娘最好还是跟若萤打个招呼吧。她不是个普通的孩子,三娘知道的。这么大的事,瞒着她并不妥当——”
叶氏恼得不行,断然道:“即使是白发苍苍牙齿掉光,在父母跟前,就永远还是个孩子。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自古以来都这样儿。我的孩子,我就想让她们一辈子安安稳稳、富富裕裕,不吃气不受累。天下的爹娘,都这种心思,难不成错了?话说柳公子,你虽是个有见识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一辈子,几十年,你才走了几年?这世上的事儿,就跟你们看病救人一样。寻常的病症,诊一诊,开两副药,吃了就好了。可是不也有很多毛病,你还没经手、不知晓吗?碰到棘手的,连黄师傅那种水平的怕都无计可施吧?我给我的孩子选的路子,你又凭什么认定就是不对症的?你是说萤儿服不得这付药,服下去以后,会危及性命吗?”
“请三娘三思!”
“柳公子请自重!这不是你一个外人应该说的话!”
“若萤的感受,还望三娘慎重考虑。”
“你是说,我这几十年的饭都白吃了?走过的路全都是错的?还是说我是非善恶不分?”
“晚辈不敢。”
“当然了,假如这种事发生在柳公子身上,怕会有所不同吧?”叶氏语含讥诮,“毕竟,你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家。”
静言躬下身子,面现难堪。
“这是真的?!”
又惊又怒的喘息自药熏缭绕中响起来。
若萤手捂创伤,正试图坐起来。
叶氏猝不及防,张口结舌竟不能作答。
“娘!”若萤沉声催促。
叶氏浑身一颤,一咬牙,急声道:“萤儿,娘是为你好……”
若萤根本就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断然道:“这是几时的事儿?”
事到如此,叶氏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已经收下了定亲礼。蔡婆子前日就给徐老爷写了信,这会儿,也该到了……”
“你们……你们……”
一语未竟,一阵剧痛自身躯里喷涌而出,连带着夺走了全部的意识。
“嘭”的一声,吓坏了里里外外的人。
无患的呼喊瞬时就穿透了苍穹:“黄师傅不好了,四郎的伤口崩开了……”
……
一番紧锣密鼓的抢救之后,又过去了一个忐忑的夜晚。
对叶氏而言,这一晚的煎熬简直要耗尽她毕生的气力。种种矛盾纠缠着她,委屈、内疚、悔恨、悲伤,如排山倒海一般,一次次冲刷着她千疮百孔的五脏六腑。
柳静言果然是最了解若萤的人吗?他的忧虑果然成真了呢。
若萤气坏了吧?那孩子会怎么做呢?朝以往的脾气,怕是能一路打到徐家门上去吧?
她不敢想,也想不到。
但很明确的一点是:她错了。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