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敢把这个孩子当孩子,因此,也就不敢轻易地敷衍了事:“看见那堵围墙没?齐着围墙过来,分成东西两半。东边的那一块,靠近围墙六尺六寸的那一部分,以前是钟家的。因为淹死过几个人,你爷爷感觉不吉利,就让划了出来。剩下的,六尺六寸以外的,北边和西边那一大片,都是没主儿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若萤暂没回答她的质询:“下头有水眼吧?这么多年了,从没见干过。”
“再干,也干不到这里。”说起这片水域,叶氏颇多感慨,“不说里头鱼也有、虾也有,就说这一年四季浇地、洗衣裳,很是得了不少济。这两年,镇子上的人都懒了,以前春秋两季,街上不少的人过来挖沼泥作粪肥。别小看这一层肥,庄稼就是长的好。”
“这样的……”若萤默默点点头,对上母亲既不解、又小心的眼神,决定还是稍稍透点底细的好,不然,就太见外了,“娘最好打听清楚。是谁的,就是谁的。别跟那一垄地似的,闹得彼此不愉快。”
“萤儿,你这是要——”
叶氏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说不上来是惊、是喜、还是慌乱。
萤儿这是打算要把这片水塘弄过来?是这个意思吧?应该就是的!
若萤的眼神给出了明确无误的回答:“朝廷有令,凡新开的土地,无论旱地水田,三年内免除一切赋税。我想过了,这块地方拿过来就能用,当年用,当年就有收入。”
“你打算做什么用呢?”叶氏显得有几分急迫。
听女儿口气沉笃,她心里的不安已消失大半,剩下的,就只是好奇了。
“养鱼,种莲藕,养鸭子,蓄肥种地。”若萤的回答简单干脆。
“咱家没有会摆弄这些东西的。而且,这么大一片水,不得雇人看着?”
雇人就要用钱,能收入多少目前尚不清楚,但叶氏似乎已经听到了柜子里的钱在哗哗递往外淌了。
“娘不管。这些事,我自有主张。赶明儿我去县城一趟,看能不能请个行家过来。娘这边把西湾的归属问题弄清,要是说确实是没主儿的,想法子弄过来。叫几个人丈量了尺寸,请两个保人,白纸黑字写清楚,省得以后麻烦。”
要办这些事儿,就得去跟做“老人”的钟老太爷、做里长的钟老大交涉。
一想起这个,叶氏就犯愁。
“如果钟家能够一年分给娘十两八两银子,这个事儿,就可以不考虑了。”
看母亲这个样子,若萤不由得冷了语气。
这就是母亲,习惯了看人脸色过日子,一味追求面子上的好看。宁肯用自己的委曲求全,换取别人的笑逐颜开。
“好,回头我去东街一趟,跟你外祖说说。”
“嗯,我正在想,二舅不是不喜欢做工匠吗?勉强让他做,也没什么意思。要能另外找个事情给他做,离家又近、又不会因为工钱多少跟人置气,又能照顾到家里,娘这边又放心,岂不好!”
叶氏一怔之下,心头忽然豁亮。
可不是么!
她只想到了种种困难,想到了钱,想到了面子,却没有想过,这件事能够给家里带来什么改变,又能够改变多少人的生活!
反倒是若萤,把这些事情全都考虑到了。
她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她还有父兄,还有众多的乡亲可以信赖、依靠。
天塌下来,还有女儿替她撑着,她能干什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既然钟家并不能给她什么好处或者是帮助,那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去赢取呢?钟家若是对她好,这件事上,就不该阻挠。反之,那就是在欺负她。
凭什么要去讨好一个欺负自己的人?
“那行。”想通了的叶氏答应得痛快淋漓,“你要真有这个心,咱就正儿八经地办这个事儿。你娘再怎么帮不上忙,好歹也这街面上也积攒下了一些关系,多多少少还是能用得上的。”
昌阳县城。
城东的某市场中,一队雇工正在卸下南边运过来的一车稻米。
今天天气不好,漫天飘着清雪。西北风跟刀子似的,刮得市场上冷冷清清地,往来的行人缩头塌肩,一副不胜苦寒的模样。
于是,这一队光脚赤膊挥汗如雨的苦力,就显得格外地抢眼。
而抢眼之中,还有更抢眼的。
一个三十郎当的汉子,尽管身形销瘦,但力气大得吓人。同样大小的麻袋,别人扛一袋,他就能扛两袋,别人扛两袋,他就敢扛三袋。
也不知是故意较劲,还是天生神力,他的存在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惊叹。
如此一个血气阳刚的人,却在领取工钱的时候,点头哈腰、谦卑至极,前后判若两人。
“钟老三,你明天一定要来啊——”工头的喊声响彻半个市场。
“放心吧,一定来!”回应充满了信心和憧憬,仿佛是生出了翅膀,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
但在下一刻,耳边响起的一个声音,却让他瞬间跌落到无底的冰窟中。
“爹。”
铿锵声中,那沾着汗水和体温的铜钱,散落一地。
一个小店,三两张桌子,寥寥四五个食客。
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处,一个伙计手提两铁壶滚水,冲着楼上的同伴呼喊道:“‘玄’字号的客人,要的热水好喽!”
“来喽!”
响应着招呼,一名伙计急匆匆下楼来接过铁壶。
目送同伴上了楼,那名伙计走到一名食客身边,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