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洗完澡,让他睡一会儿,不要去打扰。”
“好咧!”伙计得了令,转身去做事了。
若萤看着面前冒着袅袅水烟的面汤水,陷入了沉思。
早在上次接父亲回家时,她就察觉到了种种异常。
首先,父亲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腿脚比平时勤快多了,话却比平时少了很多。在家的时候,竟然没怎么挨骂,难得地做什么、像什么,没出什么纰漏。
而后,就是跟她借钱,跟静言借钱。
想是为了对付失业期间的饮食住宿。
原来,早在半个月之前,爹就被开除了。
据父亲说,那天,一个叫孙大炮的轿夫家里办寿,请了衙门的众兄弟前去吃酒。不知怎的,老三就吃醉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晌午时分了,而当天,正该他当值。
这还不是最糟的。就在他昏睡期间,县令大人因为要处理一桩紧急事件,急等着用轿子,却怎么也找不到轿夫钟老三。问了左右才知道,他竟然贪杯误事。
这可是明文禁止的事情,若不依法严惩,难保别人不会有样学样。届时政令不达、消极怠工,如何还能保证县衙的正常运转!
钟老三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因此,只能低头认错、乖乖从命。
去账房结清了工钱,走出县衙的老三不由得心灰意冷。想着就差一两个月就满一年了,年终得捎回家六两银子,可眼下还差了将近一吊,该怎么补足这个钱,如何补上被罚扣的取暖费,这是他眼前亟需解决的问题。
想想自己没有什么长处,只有一身力气还勘利用。于是,再三算计之后,钟老三决定去寻个差事,苦点累点无所谓,只要能把欠下的银钱补足就行。
至于来年怎么办,该如何跟妻儿老小解释这件事,他不敢想,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有寄希望于老天,能拖一天是一天。
说起来,爹也够可怜的。
若萤十指互搅,手上的含意渐渐地消退了。
看着自己的双手,倒比以前细嫩多了。要是没有腊月他们的协助,凡事都是自己亲历亲为,只怕难得这样的清闲吧?现在的她,就是动动脑子,动动嘴皮子,翻翻书,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需要动手的事情了。
她想起了父亲的双手,那一条条的青筋,一道道皴裂的血口子,看着叫人心疼。
又想起钟家那几位爷的手,净白而细嫩,十指纤纤,满戴金玉宝石,富贵灼灼。
都是一个爹生养的,境遇怎么就这么不同呢?
她的爹,真就那么卑微不堪吗?
就算从前错得离谱,这些年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一次犯错,就要一辈子给当成不可赦的罪人看待?
已经是爹不疼、娘不爱了,总不能连妻子儿女都跟着落井下石吧?
他们想看这样的结果吗?
若萤暗中冷笑着,眼角所及,看到腊月正步履轻巧地跨过门槛,两步到了跟前。
“三老爷呢?”他问若萤。
“吃完面,上去洗澡休息了。”
腊月点点头,眼神大是不善。
“如何?”单看他的神色,若萤心里已大概有了眉目。
“正如四爷猜想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我把姓孙的近半个月的行踪打听了个遍。发现那厮一直没什么异常。只是在给他爹办酒席的前一天,忽然去了一趟药铺,抓了一副药回去。四爷知道他抓的是什么方子吗?”
说话间,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呈给若萤。
若萤朝那张方子掠了两眼,见不过是黄芪、党参、茯苓、陈皮等寻常药物,看上去,就是一个治疗寻常胃病的方子。
每味药的剂量也算正常,只是——
她的目光定在末尾的两个字上,忽地启齿而笑。
三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