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毕,两人各归其位。合膝坐下之后,相对而视。
看着申徒志,郑胡突然想到,刚刚两人一番言谈,核心虽是变法,但申徒志却多次借用儒家说辞,其人在言语之间,又对儒学流露出否定之感,显得很是矛盾。
郑胡有些好奇,这个在他前世社会之中,名声显赫、独尊千年的学派,申徒志会有怎样的看法。于是他开口问道:“先生虽是法家高徒,但言语之间多有引据儒家经典,想必对其很是了解。儒家一派,孤有些好奇,先生可否闲说一二?”
申徒志闻言一怔,而后面露复杂之色。
郑胡见此,连忙说道:“当然,先生若有不便之处,也可不说,孤只是一时好奇。”
申徒志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君上有所不知,昔日在下求学,最先拜于儒家夫子门下,后因志向不同,遂离开,前往学宫。”
郑胡恍然,难怪其人多有儒学说辞,但偏偏对儒学又持以否定,原来如此。
“儒学遵礼,儒门崇古,儒所求天下仁治,复归于纪室,此固然美好,然在当今,却实难实现。”申徒志说着,眼中流露一丝惋惜之意,虽然很淡,但还是被郑胡捕捉到了。
只听申徒志解释道:“远古之时,人与飞虫鸟兽为伍,备受其扰。有一圣人,教人于树上搭棚,以避其害。于是,众人心悦诚服,推举其统领天下,呼为有巢氏。远古之时,人穿兽皮食生肉,伤害肠胃。有一圣人,授人钻木取火之法,化腥去臊得熟食。于是,众人心悦诚服,推举其统领天下,呼为燧人氏。此皆为千古功业,无不受后人推崇。然而,时过境迁,到了如今,若有人还依旧在树上搭棚、钻木取火,那必然会为他人耻笑。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事,需因时而变,不可墨守成规。”
“纪考伐陈桀,得海内,广布仁德,于是八方具服,遂王天下。而如今,蔡国效古,广施仁政,可周边邻邦皆举兵,伐其地,使其朝贡,蔡国日渐式微。大争之世,蔡施仁政,爱其民,不兴兵;而他国互相攻伐,相继兼并,愈发强大。由此,他国越强蔡便越弱,纵然蔡之国人皆爱戴其君,可仍无法阻挡煌煌大势,终为荆所灭。”
“纪室失德,天下大乱。面对如此大势,诸侯并起,野心就如烈火,熊熊燃烧。要众君王熄灭其野心,复归纪室,俯首称臣,由此恢复太平仁政,这无疑是痴人说梦。故,仁义用于治世不用于乱世,世异而事异,一味崇古,并不可取。”
郑胡听完,有些疑惑问道:“照先生所言,儒家在乱世便毫无可取之处?”
申徒志想了想,回答道:“我在鲁国求学之时,曾遇到这样一件事情:夫子为官,路遇一逃兵,这逃兵随君出征,却屡战屡逃,夫子便命人抓住逃兵,要问罪于他。询问缘由,那逃兵回答道:‘吾上有老父,下有幼子,若身死,谁人养?’夫子感其孝,便免其罪,举其为官。结果,从此以往,鲁国士兵每每作战,都一触即逃,没人愿意拼死。”
说到这,申徒志感慨道:“公私不两立,夫子心怀善念,以仁顾百姓私请,那国家定然无法公正严明。以善治民,民必亲其亲,互庇请情以求法不责众。以法治民,酷吏严刑使人生畏,民必不敢触法。所以,乱世讲仁,实不可取。”
申徒志说完,郑胡沉默无言。申徒志之言,他虽不完全赞同,但不可否认,乱世需用重典,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见郑胡不语,申徒志继续说道:“法治乱易,德治乱难。人更容易屈服于权势,而不容易被仁德感化。夫子乃当世圣人,他修身养性,周游列国,宣扬儒道,广收门徒,有教无类,然而为其宣扬仁德仅有区区七十二人。而各国朝堂之上,却天下士人云集,不请自来,就为博得君王赏识。就连夫子本人,不也曾在鲁国为官,拜倒在君王脚下吗?”
“鲁国公不是一个贤明的国君,甚至有失小德,但夫子仍为其效命,成了他的臣子。夫子并不是拜倒在鲁君的仁义之下,而是拜倒在鲁君的权势之下,这正是因为人心皆向权势。如若是仁义至上,那么就应该是鲁君拜倒在夫子脚下,所以,不但人会屈服于权势之下,就连仁德也是可以屈服于权势的。”
听完申徒志之言,郑胡缓缓问道:“所以,先生便对儒学大失所望,转而学法?”
“我非是对儒学失望。”岂料,申徒志摇了摇头,说道:“夫子所求之仁世,令在下心生向往,故在其门下学儒。然而,在下越是学儒,便越是发现,依靠儒学,是无法达成夫子所求之仁世;反倒是法家,‘以刑去刑’更易强国富民平天下,造就盛世。是故,我投身于法家,务求变法以平天下!”
说道这里,申徒志忽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正因为仁德会屈服于权势,所以盛世治国需用仁。”
“此话怎讲?”
申徒志回答道:“夫子愿为鲁君之臣,便是欲借助权势宣扬儒道。如此,仁德臣于君王,便会随君王所需而做出改变。父母受辱,匹夫一怒血溅三尺,此为孝,但却触法;父母犯罪,其子包庇,此为孝,但却触法;路见不平,仗剑诛暴,此为仁,但却触法;可若是由儒家以仁义之名,教化庶人,告诫不可触法;而非是用血淋淋的尸体告诉民众法为何物,那么天下百姓在遵守法纪的同时,还会感念君王的恩德。”
“外儒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