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奶奶是一个有讲究的人,用现在的话说,是比较注重仪式感的,跟她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里,任何一个节日,她都会按照她的习惯做一些与节日相配的事情,端午的艾叶和粽子,中秋的月饼,元宵的蜡烛,七月半的馒头,清明用香纸叠的元宝,重阳节的豆腐,过年更是从腊月十几忙到除夕之前,她不厌其烦的做着那些需要很多工夫的事情,比如做豆腐,做馒头,炒花生这些从选食材再到食物做成,一连串都是繁琐的事情。
也许,如此才能让生活更有气息,更有意义,才能化解生活中的种种困难,生活有了甜蜜和憧憬人才能变的更加坚韧和热爱生活,这就是农民质朴的风格吧。
宴席在一阵沿着村前村后的铜锣声中开始的。前菜一般是花生米,干荔枝,红枣桂圆汤,后面连续会有鱼肉等,各家家里哪些东西做的多就凑上一碗菜,不过,像大块正席肉(猪肉切正方大块,留一方皮,给酱油,香料煮,煮熟之后再拿出来炒,肉看起来是丰满的,有食欲的焦黄色,村里那些青年人吃筵席就是为了吃正肉,一般小孩子饱的早也会等到正肉上席之后大人才允许他们离开,这也算对主家的尊重也才算是吃过筵席),还有杂脍(粉条折断,加瘦肉丁,加豆芽,加香菇,加红薯粉炖煮直到粘稠,各家又会根据不同的食物进行组合,但是在筵席上算得上是一道美味的菜了),整鱼,薯粉是所有宴席都会有的。
乡村的筵席最能体现乡土气息,柏爷爷家开8桌,这日天气好,门口排着四桌,堂屋两桌,后院一桌,偏房一桌,人们拿着碗筷,带着老人小孩都来了,当然,请客说是一家两个,有些人就觉得小孩子不是人的,一人带了两三个来的都有,她们怀里揣着一二十块钱,随礼完了之后就得到一双袜子的回礼,还有两个客吃一顿,我记得我奶奶多次随礼是十元,她觉得她一个老人是够了,我也觉得够了,因为冬花嫂一家去了两大三小也是随礼十元,我奶奶一般只带我一个。
我跟着奶奶,郑奶奶,棚子还有几个妇人小孩一桌,开席之前整个场面是热闹的、杂乱的,还有各种鞭炮声,毛姐的弟弟杨哥拿着红色的纸条在人前念了十来分钟,关于这个内容我从没有听清过,也许是在讲今日是一个什么日子,希望大家吃好喝好的意思,然后在鞭炮声中开席了,她们在开筷之前互相礼让。
水娘,吃吧,吃吧。
开筷,开筷。
不要讲礼,想吃什么就多吃一点。
朵娘你喜欢什么,多吃一点,这个玉米不错我给你弄一勺。
这个鱼味道不错,给你搞一点吧。
今日的杂脍有点咸。
这个厨师是谁呀。
说是对面村请来的。
可以,可以,不错。
你这个死孩子,大家都没有动筷子。
这个花生米都让棚子装口袋去。
哎呀,正肉来了。
这个桂圆你们还要吗,不要我都装碗里了。
这个我家老大喜欢吃。
鸡蛋我全部拿走了。
宴席到火热的时候,菜在上来的几十秒之内就会光盘,人们从开始的礼让变成了抢夺一般,面前的碗摆了两个,杯子也装满了,有的人连口袋里都是花生米,小孩子都离席之后,在村子里各处奔跑打闹,当然也有一些小孩被父母逼着必须多吃一点才允许离席,那些女人们还端着碗站在那桌上吃着,嘴巴油油的,讲话谈笑,连空气里都是菜和肉还有酒的味道,有时候我觉得漫天都是口水和饭粒,男人们则是一边烟雾缭绕,一边喝着谷子酒,脸色通红,说话东倒西歪,连那烟灰都弹到酒里去,又拿起来干一杯,张口就是一股热气冒出来,在寒风中。
在吃筵席的时候,男方的婚车就来了,一台大东风车装了四五个青年男子,新郎穿着黑色的西装,棕色的皮鞋,外艳丽,他的笑容像是冬天里的一股温暖,洋溢着幸福,看见谁都发烟,握手。柏爷爷被那酒喝红了脸,拉着女婿在席间到处敬酒,好像是在告诉所有人,他的女婿是出色的,是有钱的,因为他时不时来句“今天开大东风车来的。彩礼给的多呀。”这种**裸的炫耀让人觉得不舒服。
那些帮忙的人就开始把柏爷爷家里的嫁妆一件件的搬上村前的大东风车,椅子,桌子,盆子,梳妆台,木箱子,到洗衣服的锤子,刷子,洗脸的毛巾,大家来来往往,前前后后,大东风车装的满满的,好看极了。
可是早上的时候天气还可以,只是西北风吹的厉害,大家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喝着暖身的谷子酒,也觉得还好了,毕竟,柏爷爷家的前面后面都是房子,能挡住大风。
等到下午筵席完毕,新娘子准备出门的时候那风吹来阴云,沉闷了,忽而下起大雪来,那像是一场触不及防的雪,柏奶奶在毛姐的房间里眼泪哗啦啦的,哭声伴随着各种语言,哭毛姐从前在家里多么勤快,多么惹人爱怜,这就要嫁出去了,种种不舍,种种伤心,饭也不吃,事情也不做,新郎站在旁边,一个劲的劝说丈母娘不要太伤心,自己会如何对毛姐好,毛姐如何能跟没有出嫁一般幸福。很多妇人吃完饭走进去拉住柏奶奶,劝说柏奶奶,大喜的日子不能掉太多眼泪,但是听见这些话语也许是想到自己的曾经了,她们眼圈都泛红。
那雪下的越来越大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