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便道:“那妹妹如何眼睛又红了”。
黛玉道:“我只是一时难过罢了”。
宝玉道:“我虽不能替你,但你好歹说出来,我也替你分担些。你不说,只顾伤心,却不知我看着更伤心难受”。
黛玉嗔道:“可别在这里浑说。我只是一时想起江南姑苏的家里罢了,如今那边已经没人,这里人人都有父母兄弟姐妹,独我是个孤鬼,我的心,谁又说得,懂得。将来,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呢”。说着不禁滚下泪来。
宝玉听了,早也红了眼睛,情不自禁的拉着黛玉的手道:“放心,有我呢”。
黛玉悠悠道:“我知道有你,可又有什么用呢”。
宝玉道:“我和老太太说去”。
黛玉道:“哪有这个理!只怕说了也没用,反遭人笑话。二姐姐的事你不是不知道”。
宝玉听了这话,一时真是无可奈何,两人便只得拉着手对泣起来。
紫鹃出来,见二人这样,便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咱们这便过去吧”。
黛玉方站了起来,连忙拭泪。麝月见了,只忍不住笑,独袭人脸上有些不自在,早提了灯笼来道:“姑娘也保重些,别为了那些没相干的伤了身子,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过来吧”。
黛玉方扶着紫鹃出来,宝玉早接了袭人手里的灯笼提着跟着。却听外面的婆子笑道:“该关门了,哥儿姑娘们都歇了吧”。
黛玉便转身道:“你回去吧,明儿我再过来,却有话说”。
宝玉只得把灯笼递给紫鹃,看着二人出了院门,上夜的婆子关了门,方转身回来,便自己走进屋里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直至天色微明,方又朦朦胧胧睡过去了。
这里黛玉和紫鹃自去不提。却说宝钗自潇湘馆出来,一径往梨香院来,穿过后墙门,便到了这边,薛姨妈却在香菱屋子里闲话,见宝钗回来,便道:“我的儿,你去了这半日,可曾吃了饭不曾”。
宝钗道:“那边老太太留饭,我吃了才来的。妈妈身子可好些”。
薛姨妈道:“难得这两日清净了些,我倒是吃了两碗”。
宝钗道:“可是难得,她这几日消停了,妈妈倒是好生保养身子,也时常过老太太和姨妈那边走走,说说闲话,散散心也是好的,别整日家憋在这里。俗语说‘眼不见为净’。咱们虽不招惹她去,只怕一时她又哪里不对劲,惹得妈妈生气”。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只是香菱在这里,我又放不下心。只怕你哥哥一时又糊涂油蒙了心,作践起来,没我在,哪里能行。若这会子搬了出去,一者那边也还没说,二者外面也还没来得及收拾好”。
宝钗道:“我看还是趁早搬了出去的好,这里住着,倒有许多不便。如今院子里平白生出多少事来,咱们不说避避嫌,在这里住着始终有碍,况且香菱又有了孕,咱们平添出许多事来,哥哥又时常不在家。虽那边姨妈和老太太不说,咱们岂不是没眼色”。
薛姨妈道:“这倒是我的儿多心了,若说没眼色,倒还不至于,却只怕你姨妈不肯,再者老太太那边也不知如何开口,咱们若一声儿不响的搬走了,岂不叫老太太多心”。
宝钗道:“妈妈这话也是,只是迟早要搬的,虽老太太和姨妈留咱们,但也没个常住不走的理。迟走不如早走,况且在这里住着,那边屋里时常吵得妈妈不得安宁,只怕别人也早烦了咱们,只是嘴上不说。咱们出去,虽说胳膊折了,却只往袖子里藏,也省得聒噪了别人”。
莺儿便道:“只是离大观园远了。只怕宝玉舍不得呢”。
宝钗一听这话,脸上便腾地红了,立马怒道:“我走不走,关他什么事。你竟也学得狐媚歪道的了,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莺儿见宝钗脸有怒色,连忙闭了口,只在一旁站立。
薛姨妈便道:“咱们在这屋里闲话,倒吵扰了香菱,不如咱们回自己屋里去吧”。说着便站起身来。香菱连忙欲起身,宝钗忙止住了道:“你且好好养着吧,若有事,只管叫小霞来叫我们。只是那些没要紧的诗集倒可少看些,将来你要看多少不得”。
香菱道:“这整日家在屋子里呆着,看几回书,时常自己吟诵吟诵,我倒觉得好些”。
宝钗笑道:“那也随你罢了,只是别太劳累了,省得妈妈为你操心”。
香菱点点头,送众人出来,方转身回去,随手拿起床头的一本诗集来看不提。小霞忙去剪灯花,又去倒了茶来。
宝钗和薛姨妈回至自己的屋内,福儿迎着,莺儿忙去倒茶。宝钗却道:“也不早了,我和妈妈说会子话,你两先去吧”。
莺儿便和福儿出来,两人自去外间说话不提。
薛姨妈道:“你今日过去,可去你林妹妹哪里,她怎么样?”。
宝钗道:“怎么不去,看着倒比往日好些。只是却撞见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薛姨妈便道:“什么意想不到的事?难道是宝玉和她……”。
宝钗道:“却不是,若是他两,倒也不奇”。
薛姨妈道:“不是他两,那还有谁?他两也不小了,原也该避讳些”。
宝钗道:“这话说来,也真真叫人想不到。不知几时,林妹妹竟和栊翠庵的妙玉相知相遇起来。妈妈知道,那栊翠庵的妙玉自诩清高,轻易不和人往来的,那孤高怪异的品性,岂是常人能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