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左手也不慢,一下掰住了右手掌。两只手掌就在眼睛之前觉起了劲,拗得难解难分。
和尚先是个和气劝说的语气:“阿弥陀佛,你这样施暴,受罪的可不止我一个。”
接着凶神恶煞吼道:“你受罪我乐意,老子当享福!”
和尚正自个儿闹腾着,忽地有个清清脆脆的声音问:“大和尚,你干啥子咧?”
和尚一愣,转头一看,只见红绸一样的海面上浮着一只白筏子,是条白皮大鱼的形状,上面站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桨,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小姑娘看上去才八、九岁,小脸蛋嘟嘟的,眉眼儿像画出来的一样,又别致又好看。她一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又说了一句话:“大和尚,你长得真俊。”
和尚将手负到身后,和善地道:“小施主过奖了。小施主从哪里来?”
小姑娘指了指天上:“上面来的。我叫小云。”
和尚往天上看了一眼,脸上堆起笑意:“失敬。小施主可否让小僧歇一歇脚?”
“甭客气,来呗。”小云热情得很,招呼和尚到筏子上,又拿出一把吃食招待他。
和尚看了看她手上那一把焦黑的串串,委婉拒绝了:“出家人不食荤腥。”
小云道:“谁说这是荤腥了?这是舍利子,你瞧仔细咯。”
和尚讶然,看着她将串串排开,每串四个焦团子,都是字形。字形有真义,左手拿的是“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右手拿的是“如露如电”“作如是观”。
和尚哈哈一笑,一把抓过串串,一口一串,咬得干干净净,嘴里嚼两下,咕噜,全吞下去了。未了,一砸舌头:“香……”
——他一头撞在筏子上,哇呜一下,干呕。
什么也没呕出来。他又捶又挠,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喉咙里呵呵作响,最终噗的一下,喷出一大口血。
和尚上气不接下气地爬起来,抬起头,脸上一片惨白,嘴唇都是青的,疲惫地问:“你给他吃了什么?”
小云好好地站在一边,眨眨眼:“烤鱼呀。”
“呕死我了。”和尚往后一躺,急喘着气,“有点压不住,赶紧的!”
“好嘞。”小云一跺脚,白筏子上长出根根骨刺,将和尚的手脚脖子都牢牢箍住了。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圆溜溜的铜镜,往和尚胸口一搁,镜面上光芒一闪,映出了骨骼内脏,中间一颗跳动的心脏。
小云趴在和尚胸口,眯起眼睛看那心脏。
这心脏每一跳动,都会亮起极细的金色脉络,间杂着一些冰蓝色的虚影。小云敲了敲镜子,那抹淡淡的冰蓝色飘上来,细丝一般沾上了铜镜。
一线冰蓝无穷尽似的牵扯着,期间和尚挣扎一阵,又安静一阵,再扑腾一阵,反反复复。小云按着铜镜,只是不理。
好半天,那抹冰蓝影子总算全汇到铜镜上了。和尚眼皮一翻,昏了。
铜镜里放出一束冲天的光芒,海面上像浮起个小太阳,璨白一片,耀眼得很。
须臾,光芒敛去,白筏子上多了个人,冷眉肃杀,正是云千寻。
小云啧了一声:“你咋还穿这身破烂呀?”
云千寻身上,还是当初飞升那会儿的衣袍,尊容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她不关心这个,冷冷看了和尚一会,一脚将他踢到海里去。
“哎!”小云急忙招回她的宝贝铜镜,问她,“你咋混成这德行啦?”
云千寻坐下来,哼了一声:“倒大霉。”
可不就是倒大霉嘛!她计划得好好的,不做鱼了,作游魂,结果神魂还没从鱼皮上脱出,北溟的活物就来吃她了。
她极不甘心,在海里厮杀了好些年,嗜血的杀性像是刺激到了那石头,激发的力量极其可怕。她一不留神,就给石头收了进去。
白鱼几乎只剩下骨头架子了,没了主魂,很快就给分食殆尽了。海里那些畜生,连鱼骨头都不放过。
就在白鱼彻底消失之际,它忽然就生出了灵性,跟那石头一拍即合,化出个人形来。
云千寻受了数百年的磋磨,没疯没傻,道心如铁,前尘往事还有些印象,当时一看,这他娘的不就是白鱼和尚吗?
刹那间茅塞顿开,前因后果都清楚了——她遭的这些罪,全败这和尚所赐!
偏偏她给困在石头里,石头还长成了和尚的心脏,她奈何不了他,不然早生吞了他。
白鱼是个运道衰的货,化出的和尚惯会惺惺作态。他在海底坐了数十年,跟那石头长得严丝合缝,石头的邪门劲,他学了个全,日日拿出普度众生的派头,要超度了她。
超度不了,也不放过她,就怕她把石头抢去了。
小云听到这里,问:“那破石头到底是个啥咧,这么着紧?”
云千寻一脸厌憎:“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