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暮揺睡得极不安稳。她本想撑着等大哥,结果久等不到,糊里糊涂地就睡了过去。闭上眼就梦见了那年第一次见到雨墨的情景,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再然后,长久未做的那个梦魇又找上门来了,当她看到年幼的自己趴在地上痛哭之时,有人轻轻推了推她,耳边传来了青黛的声音:“小姐,小姐,快醒醒,将军来找你了。”
暮揺梦中惊醒,脑子里一片混沌,抬眼瞧见淡淡天光从窗帘子的缝隙撒进来,有些分不清时日,哑着嗓子问:“义父几时回来的?大哥不是还没回吗,怎么不先去找他?”青黛扶着暮揺起身,一边麻利地帮她梳洗,一边回道:“大少爷昨晚就回府了,将军是五更天回来的,回房歇到这会才过来找你,现正在院子里喝茶呢。”暮揺心中有事,随意披了件衫子便往外走。
推开门,凉风夹着细碎雨丝灌了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她见残花落了满地,才知昨夜梦里听见的确是雨声。一场秋雨过,骤然便有了几分凉意。
沛仲着一件玄青外袍,单手支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桌上掉了些玉簪花,那些花被雨水浸润得莹白透亮,模样倒还完整,配在英挺的沛仲身边,娇娇柔柔的煞是好看。沛仲抬眼瞧见了暮揺,随手拂下石凳上的落花,朝着她微微一笑:“过来这边坐。”
暮揺依言走了过去,矮身坐下。沛仲看了看她的神色,关切地问:“怎么才起来就这样疲惫?”暮揺揉了揉眼,“做了噩梦,没怎么睡好。”“什么噩梦,说来听听。”暮揺笑了,反问道:“义父怎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沛仲深深地看着暮揺,斟酌半天,才缓缓开口:“皇上下了旨,要太子上观音山修行。说来,太子是因你而受罚,我想了想,你与沛殊也一同去修行吧。”
此话犹如当头一棒,震得暮揺目瞪口呆,此刻,她是彻底清醒了。
修行是卫国独有的习俗。从十岁起至十八岁,不论男女皆需离家一两年,依着各自喜好,或跟师学艺,或入寺院修习佛法,以此沉心静气地淬炼一段时日,方能褪去青涩懵懂,真正长大成人。卫国几代人谨记着这一习俗,上至皇宫贵族,下到黎民百姓,凡家中孩童过了十岁生辰,便四处寻觅修行场所。家贫者,找个相熟的工匠艺人,将孩子送去学上几年,便是学了一门手艺,成年后能靠此谋生。富贵人家则是求着大师圣人一类收下自家孩童,虽这些人等闲不会授课,但在其门下熏陶个一两年也是常人难有的福分。只是到了谦王这一代,因他性子随和,万事不强求,百姓们也跟着懒散了下来,这个本是极辛苦的修行也渐渐变了味,多是几个相熟的同龄人邀约着去某个山里住上几月,或是结伴去到别的城镇走走玩玩,官家子弟就更潇洒了,包一条大船沿着水路游历,找个商队带着去到邻国看看,开心又畅快。书院里的好些人就是这样修行的,最远的听说是去了罗斯国,那里有终年不化的雪山和遍地金发碧眼的异族。先前沛仲让暮揺和沛殊暂不去书院,四处走走就权当修行了,为何如今又改口了?
暮摇哭丧着脸想了半天,仍有些不死心:“可是我,我和沛殊已经订好了船票要去金陵……”
沛仲耐心地劝着:“皇上的意思,是想借着送太子上山一举重振修行之势。群臣们听到这个消息,连连称赞,都说也要送自己的孩子上山。想当年,你大哥也是去鲁国待了两年,很受了一番磨砺,沛家子弟,理应承袭家风。”
一句“沛家子弟”触动了暮揺,她突然问了一句:“义父,暮揺的名字是您取的吗?
沛仲微怔,点点头:“正是。”
“为何要叫暮揺?”
沛仲笑了笑,不答反问:“可知你的生辰是多久?”
“三月初十。”
沛仲抬眼看向远处,“你出生那晚,北斗勺头的摇光星闪烁非凡,故给你取名暮揺,意为暮春中的摇光星。”
暮春中的摇光星。暮摇初次听到自己名字的释义,颇感新奇,转念想了想,又问:“义父怎知我出生那晚的事情?”
“是你父亲告诉我的。”
对于自己的身世,沛仲从不多提,暮摇知道的也就不多,她知道自己两三岁时随义父上了华阴山,但再那之前她在哪里,跟着谁,则是全然不知。懂事之后她自然想了解清楚,但怕答案如预料中那般不堪,便迟迟不敢开口。今日,她却有心想求个明白了。
“像义父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怎会同我爹那样的卑贱之人结为生死之交?”
沛仲蹙眉,“谁说你爹是卑贱之人?”
暮摇低头摆弄着石桌上的玉簪花,好一会,才轻声开口:“若非地位卑贱,怎会连姓氏都没有?”
沛仲这才恍悟。这些年他一直说暮摇是异族孤女,故有名无姓,却没曾想这说辞竟生出此等误会!沛仲见暮摇在自己面前状似坦然地抚弄落花,可那手指却在微微颤抖,想必她这念头由来已久,深藏于心不敢言明。念及此,沛仲颇感心疼,有些话便冲口而出:“万不可认为你爹卑贱,他也不是没有姓氏。我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你爹和你的姓氏太过尊贵,若公诸于众,恐惹来无妄之灾。”
暮摇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沛仲。沛仲顿了顿,侧过脸低而清晰地说:“你爹姓公西,你全名叫公西暮揺。”
公西一姓历来为卫国皇室独有。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