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芳节下,损福关最热闹的还不是台面上。
今日是风月梨园的场子,宛丘路过一存韵堂后台时听见两个旦角一边补妆一边说话,两人下面似乎还有场子,丫头把食盒给她们端了过来让她们就在后台吃。
“姐姐啊,我说今儿个的厨子怎么回事?不是说还跑到过后岭看过蒙八爷做菜?可惜到底是棒槌捋叶子,瞟学哪有实授好?”
“谁说不是呢妹妹,听说备料还不足,外场子要菜还过火,也没有真酱料,就知道洒狗血。”
“听说存韵堂的陈面吃不了了,今日全班子都在吃馒头。老斗装老面本来就潮,咱的戏又给马后了,入口能是温的就不错了。”
“可是这位厨子上了灶总是凹出一副恨台的样子,大概是自知不行,能铆上一回是一回,搭上他以后有没有饭吃还两说。”
两人敲着碗筷明里骂厨子,暗中互呛火,叫才下场的班主听了个正着。
这两人姐姐一句妹妹一声的,却一直是面和心不和,在这一带的梨园场里是有名的。这个姐姐是五音八佾坊转过来的,早年不做这个,只唱唱曲拉拉弦。这个妹妹则是存韵堂新捧出来的花旦,一心想着要拔头筹,处处踩着那个姐姐。这姐姐偏又瞧不上她的傲劲儿,一时心气儿起来了,上场后就与她叫起了板,小姐俩儿在台上互相拔调。可惜她俩在一个是半路出家,一个是初来乍到,半场下来一个走了板,一个离了弦,气得弦师傅摔了弓,鼓先生丢了槌。
风月梨园与寻常梨园里的唱法不同,叫昆仑流沙腔,这腔调是以早年风月中一个叫露申的女伶人的唱腔为基础创出来的。相传最早这腔调叫愁音锁魂腔,韵味十足,唱起来时亮时糯,好似欲拒还迎,高矮起伏不定,只觉若即若离,一面撩人心弦令人心痒难耐,一面又空灵哀婉叫人难生邪念,闻之爱恨交加,逾月难忘。
不少人离开损福关到了家,百花相貌都记不清了,只有露申姑娘的唱腔曲调还缠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口上学又不来,思它又在别处寻也不到,好似愁绪一般。人存了这愁怨做事也心不在焉,玩乐也笑不畅快,想哭也哭不出来,只能慢慢排遣。听了露申这唱腔的人都对其又爱又恨,便给它取了个愁音锁魂腔的名字。
风月门的前掌门洛雍在岭上时曾笑着斥责露申,说当下岭内岭外的伶人们被她拐带得都“不好好”唱戏了,一个个地全在学这个腔调,即便不学也要借鉴借鉴里面的韵味唱法,这一新腔调倒是成了“老祖宗”。洛雍又说,愁音锁魂腔这个名字听着不美,怪瘆人的,又提起风月门主坤道,地势为坤,说起早先记载过土地的《禹贡》里曾经提及过昆仑流沙,后世用的很多。
“‘昆仑’显大气,‘流沙’这词儿念出来与露申妹子甩腔时夹藏的泛音有几分相通,不如就唤作昆仑流沙腔。”
相传当时的未晞斋老斋主听了这个提法笑着说了三个“不通”,却也过多批评,昆仑流沙腔的名字就算定下了。可惜的是,露申老板很早前就不知所向,听她唱过的人少之又少,原汁原味的昆仑流沙腔已成绝唱。
如今损福关上传唱的昆仑流沙腔已经不是当年露申的味道。露申的腔调固然好听,但是不是亲传实授的学不出来。露申本人只教过两个弟子,其中一个就是现在风月梨园里的大师傅傅明漪,是一男伶,声音可生可旦。另一个相传是玖天风的二弟子,却也是许久不在岭上露面。新昆仑流沙腔是明漪改过的,听说老腔他自己也唱不地道,唱腔改过后也的确更容易上口学,听起来也更加撩人。
虽说改过的简单,但不代表新唱腔不规矩。这些年五音八佾坊的师傅们与风月梨园的师傅互通之后,昆仑流沙腔越发成熟,不少岭外的角儿也喜欢上岭来尝鲜取经,也有不少出身不错的戏迷特意来损福关听戏。
损福关的风月梨园竞争一向激烈,这一家存韵堂虽然在风月梨园行里不是最好的,但不温不火也存活了好些年,今日这一场两个不知分寸的丫头砸了场子,班主翎子还没摘就连忙登台耍了一套绝活,好歹是把观众稳住了。这边班主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刚下台,却听始作俑者还在拌嘴,气得满头花翎乱颤,一脚蹬翻一旁的锣鼓架子,把屋里的两人吓了一跳:
“全场一道汤一棵菜,你俩本来就没有本钱,还只知道阴人,盖口不严实丢人的是存韵堂。”
“班主,是她……”那个妹妹张口要抱怨。
“露申老板留了这艺能在琊岭,你们两个才有口饭吃,不然就凭你们两个,在损福关上还想活下去……”班主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话好像要贬低自己的行当,一甩袖子撂下一句,“罢了,也是存韵堂没本事,摊不上二弟子那样的能人。馒头有一口就吃一口吧,你们这话说的倒是对,搭上你们,不一定那一天就吃不上饭了。”
宛丘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听墙角不好,便往别处走,穿亭过廊竟又路过一家后台,里面一个教习急得和什么似的和自家姑娘说话。听起来这姑娘不是梨园行的,但是也会一点,她家妈妈想让她露露脸。
寻芳节上每一个机会都是极难得的,看起来这个姑娘应该有些本事,可不知为什么这姑娘却百般不愿。
“妈妈,我今晚不干了。”
“我的姑娘,您是我姐姐,为了今天晚上这场子我可是连续十来天一天只有一两个时辰的觉,我现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