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书末了,屏湘子坐到堂下喝起了茶,负责记录的小厮把这一段场录下的词捧将过来请他过了目。座中的茶客们开始进进出出,留在了堂里的就互相闲话起来。店里的小二带着伙计忙前忙后地添茶倒水,收茶钱书钱,着实热闹了一阵。
屏湘子休息的时候好吃几片脆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好这一口,常有喜欢他的人守在说书间隙的时候送藕给他,他吃与不吃的就算是个心意。这会儿他又嚼着藕片审起了小厮录下的底稿,台下便有人打诨道:
“先生,您这大冬天的吃藕是从哪弄里来的?”
“钉不离卯,哪时的藕不都是荷叶子底下来的?”
“您怎的这样喜欢藕?”
正说着堂里响起了一阵胡琴声,原来是今日茶馆请来与屏湘子搭班的弦子病了,一旁的茶博士扯出把板胡想要帮忙暖场,可惜却是拉了个呕哑嘲哳。屏湘子闻听笑了,把手伸到说书的台子上拿起醒木道:
“咱们这差事,不怕天花乱坠,不怕信口雌黄,甭管旁的再怎么没溜儿,就是得说他个煞有其事,有板——”说着一手把堂木往台上一摔,另只手从碟子里拈起了个藕片示予众人道,“——有眼。”
茶博士听出屏湘子在打趣他离弦走板,便脸红了红,放下了弦。
又歇了半晌,小二见堂下稳了,便过来借添水的由头催起了场。屏湘子“啪”地开了扇子,复走上台去——
上回咱说到,琊岭上有三道关,一道关是落草好汉盘踞的削禄关,不了解琊岭的人往往都认为琊岭就是个虎狼之地,但其实不尽然,再往下走就是一处人间**,也就是琊岭的第二道关。
这二道关叫损福关,与琊岭别处风光凛然不同,正是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雕栏画栋风帘翠幕之地。损福关的关口叫乾凌山,此山原本不在走琊岭的必经之路上,徒步的行人要再往西绕上一个弯儿才能拐到到乾凌山脚下。
“乾凌”原是早先到这里的一个风月道士的道号,他因缘巧合地发现了这处宝地,就在山上开始“修行”,还捎带着一群弟子做起了“半开门”的生意。有了这先河,走琊岭的人便将损福关里寻花问柳之事雅称为“问道”。
后来乾凌山脚下就慢慢地衍生出了一片饶有味道的风月之地,有些味道连沐城的大花街里都寻不到,不少人南下不为过岭,就为到乾凌山下做恩客。损福关原本就叫乾凌关,可后来前来问道之人乐不思蜀的愈来愈多,这温香软玉里头可不仅仅是销金窟,久而久之身家性命都不好过,有妻离子散的也不好说,“损福”二字就由此而来,正是“不惜削禄惊虎狼,但为乾凌山下客。”
总有问道成瘾后不愿归去的,若相貌端正可以选择留下做“兔子”,相貌不周的就只能叫龟公有请出关。能被留下的相公一般都有一副好皮囊,所以乾凌山的小倌不仅是传统,也是一大特色。经常有小倌前半夜赚钱,后半夜逍遥,便有“亥时推酒嗔不胜,子漏更断醉太虚”的说法。甚至还有几日星移斗转间就互为了恩客的,都是关里的会心之事,不少的还成了美谈。
但损福关里的人也不全都是些出卖身子的,有在音律格律上精通的,妈妈就会将其留下做半个清倌,人称“赘芳秀才”。像是前些年沐城里风名鹊起的槃硕公子,早些年就是在损福关的未晞斋里赘芳的。槃硕本是这位公子的风月名号,后来这名号反而比他本名响,上了朝堂连皇帝都跟着这么叫,人也就不管他原本姓甚名谁。
未晞斋出了槃硕公子后一下子名扬岭外,赘芳秀才一时成了不少落地书生的选择,后来不单是落地的,不少名门子弟都来凑个热闹。坊间把对赘芳秀才的招选称为“花举”,不乏将花举和文举、武举并称为入仕三辙的说法。
如此,损福关在文思和风月两件事上愈发地出名,关上有两簿名录,一是风月录,收录的自是风月里的那点事,由乾凌山乾凌观每年主持评定撰写;二是赘芳录,就是看谁家的秀才才气高,由若扬山未晞斋主持。来年再有新人想入关赘芳,自然先从未晞斋这样连年有才子荣登卷首的窑里递送干谒帖,不得青睐再往后面的脂馆粉房投递。
末等的馆子里想要出人头地就难了点,不少一辈子都淹在了关里,到了江郎才尽名字也传不出关,说有情也是实打实的讲义气。损福关上下赚的是走琊岭之人的钱,没有妓债这么一说,有钱是爷,没钱就兜底子给扔出去。但是自己的家人若是真的“没用了”,打更守夜,总能给个营生做。所以说,损福关虽是区区风尘之地,却连倒夜香的小厮都是舞文弄墨的好手,有诗曰:“三年沥血书中求,不如未晞一夜游。寻诗不觅何搔首,请教花下老茶头。”
赘芳录每年都在八月中秋那天将新一年的“新公子”公之于众,实际上赘芳录从上秋霜月各地的桂榜放了之后就开始评选了。评选的标准分为两个部分,一是请鉴芳官来品评,鉴芳官都是当下最有学识才气的文人,再就是应召出谷了的赘芳秀才。
得邀鉴芳就是对一个读书人才情的认可,甚至是地位的象征,不少人死后还会把鉴芳的经历写在墓志铭里。其二就是看传唱,看谁家公子作品的传唱得广、得恩客赞赏得多、被点名要听或是本人被点名来作的次数多,这个在平时都是有公中的人专门记录的,不存在虚报之说,且是重质轻量。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