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虞走了,孟怀蚩心中有些唏嘘。陵虞不是鹤徕从鲛漓湖里打来的,说来这也是一段奇遇。
那一年,泉客的生意日益红火,鹤徕泉坊的威望也是与日俱增,鹤徕的泉客走琊岭过无常用现在沐城街面上的话来说可谓是沈干儿拜干爹——熟熟的了。可是那一年孟怀蚩算准了戈壁最风平浪静的时候带着十二个伙计赴鲛漓湖捕鲛回来,却在戈壁上遭遇了狂风。一行人无暇多想,只得往小丘后躲避。
狂风乱卷三日阴,待风去之后,戈壁沟壑纵横已是换了模样。孟怀蚩让人把骡队里带着的几匹老马安排在队伍前面摸索着前行,却总是在不住地兜圈子。到了第三日夜里,骡队随身的干粮吃尽了,人们开始宰杀鲛人充饥,可是饮水还是成了大问题。队伍中人心惶惶,一些人对孟怀蚩的话也不大信服了。
第三日夜里,无常夜空清朗,圆圆的一轮明月挂在正头顶,亮得如同通透。孟怀蚩终于安抚好队伍休息,自己却被月光晃得无法睡着,心底里慢慢地生出一股子绝望的悲意。就这时,孟怀蚩似有似无地闻得有人语声,便不由自主地顺着指引寻声而去,走了好久才寻到一处水泽跟前。映着大漠圆月,孟怀蚩见水泽里靠着的正是一条蓝瞳母鲛,母鲛双眸清澈灵动,鲛尾绮丽华美,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身上,竟让人一时移不开眼。正当孟怀蚩愣怔时,鲛人居然开口说起来话:
“这位公子,我知道您迷了路,我可以帮您,您愿不愿意也帮帮我?”
纵是孟怀蚩这样有些胆识又常与鲛人打交道的,见到鲛人开口也是吓得坐在了地上,只以为自己是久在戈壁久了生出了幻觉。那鲛人似乎明白他的顾虑,马上又说:
“请公子莫要害怕,我叫陵虞,是鲛人不假,我不会害人的。”
孟怀蚩壮起胆子看着自称陵虞的鲛人,问道:
“你为何会说话?如何知道我迷了路?”
“鲛人本来就通晓百音,只是我们族人出了事故才变得痴哑,我的故事很长,以后慢慢与您说来,现在我帮你们出去,只要你带我去沐城。”
陵虞要孟怀蚩把她放在从鲛漓湖带出来的水里,她的尾巴一沾新鲜的鲛漓水,整个队伍中的人耳边“铮”地一声,仿佛进入异世幻境。面面相觑一番,十三人惊奇地发现彼此可以知晓对方脑中所想,心中所思。陵虞以尾占卜感知方向,是与天地相连,因陵虞而连结在一起的人第一次体会这种天地之间的冥冥感应,只觉瀛寰此刻尽收胸中,竟有飘然于世羽化登仙之错觉。一行人面面相觑,俯仰上下,以为黄泉碧落再无什么差别。
队伍在陵虞的指引之下缓缓向着琊岭方向而去。人在戈壁里面的时候只想着逃离,面对浩茫无垠的天地和陵虞的天赋异禀自觉卑微可怜,然而随着远处琊岭的山峰渐渐地显出痕迹来,陵虞却再难以集中心思,十三个人心中的声音越发吵闹,也越发地不堪。几个人都直直地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再不肯互相交换眼神。
琊岭折寿关,人称小鬼门,可是这鬼门开启的方向究竟是朝南还是朝北?孟怀蚩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搞不清楚了,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后悔,自己当初抬眼就能看见琊岭的轮廓了,已经不需要陵虞再帮忙指路,再说陵虞会说话本不需要连结,自己为什么不早些把她从鲛漓水中拖出来。
可是后悔是没有用的,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小鬼门始乱十三梦,孟泉客癔斩意淫情。那夜小鬼门下,十三人发现再有一日便可走出无常,心生欢喜,欢喜之情通过陵虞在彼此心中传递,叩击,燃烧,异化,使他们依然没有发现他们自打见了陵虞以后就都没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只是一直地心潮澎湃,难以遣怀。
入夜,天上的圆月残缺得尚不如星辰,几人例行挤在骡马边睡觉,孟怀蚩知道自己睡着了,知道大家都睡着了,十三个人彼此都知道对方睡着了,可是脑子里的声音没有停下来,像是有什么在驱逐着自己,逼着连结在一起十三个人闯进了彼此的梦境之中。
孟怀蚩抬眼看见了荒芜的山岭,有两个老人匍匐在地上啃食所剩无几的草根,他心生疑惑要上前询问,却见其中一人突然一脚将另一人踢下了山崖,口中喊道:“腹中空空,腹中空空!”。孟怀蚩心中大惊,慌忙追下山腰去查探,只见那人已然摔破了头骨,生出了腐臭的味道。正这时,天边一声呖鸣,抬眼见有只秃鹫双翅一振一收就落在了死者的身边。秃鹫弯钩似的尖喙在死尸上一点,一扯,便撕下一条死肉来,津津有味地吞咽着。正待秃鹫吃得兴起,但听山顶一声长啸,余下的那人作虎狼扑食之姿从山顶一跃而下,一口衔住了秃鹫的颈部,秃鹫惊叫一声就被扭断了脖子。扑食老人转身背对死者开始撕咬秃鹫,孟怀蚩此时正站在他面前,惊见其身后缓缓立起一人,乃是本已死去的那个。死去那人已是不人不鬼,颈子歪在了一边,被秃鹫撕扯掉皮肉的地方不停地有乌黑的血块和松弛的皮肉垂落下来。他猛地咬向啃食秃鹫那人的颈部,二人撕扯着向着山脚更低处滚落下去,一直滚到深涧之中再不见踪影。孟怀蚩趴在山崖上向下看着,却觉得身后似有异物,一回头,原来是那只已经残破了的秃鹫在盯着他看。他正要逃窜,却闻见自己身上有一股腐臭味,低头就见一点黑红夹杂的血渍由腹部向外绽开。与此同时,秃鹫猛地向他扑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