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就知道,皇上会来。”袁燕几乎癫狂地哈哈大笑,她脸上无数的疤痕也随着她面部肌肉的晃动,显得愈发可怖。
“你倒是活的长久。”朱由检冷冷看着她,“每日十刀,两年里已经遍布了你身上每一寸肌肤,你倒是还能活这么开心。”
“是啊,皇上……即使是皇上每次行刑之后,又派最好的太医给臣妾治伤,臣妾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臣妾还是顽强地活着,既没有因为皇上的冷待而难受,也没有因为受不住面容受损而发狂。皇上,您是不是很挫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朕看你是真的疯了。”朱由检道,“你若是无事,朕就走了。朕本来不愿你死,想要你痛苦地在这后宫枯老一生。……不过还是要提前了,你不愿自尽,那就朕派人来帮你。”
“臣妾不需要皇上帮。”袁燕收住笑,“臣妾会自尽的……不过臣妾也要先看着皇上绝望后悔,臣妾才会死啊。”
她忽然轻轻地笑,语气温柔,可是在她这张满目苍夷的脸上,却显得格外可怖。“皇上,臣妾可没有骗皇上,臣妾是真的有绝笔在。”
她忽然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团泛黄的布条扔在朱由检脚边。
微风吹过,布条微微展开,露出暗红色的字迹。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朱由检浑身颤抖着捡了起来。
“半城烟沙,随风而下。手中还有一缕牵挂。”
“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捧回你沏的茶。”
“千般错,万般恨,只盼一见。”
这就是她的绝笔吗?
“皇上不是好奇,她究竟为什么而死吗?”袁燕的声音像是充满魔力,带着几分诱骗的意味,“皇上你看,她至死也在等皇上来……她是因为等不到皇上,以为皇上是真的恨她!她到死也以为皇上,是真的怨……”
袁燕的话未说完,一把长剑忽然刺进了她的心脏。
她微微垂眼,看见自己的胸口不断地流出鲜血来。然而她还是笑了笑,“皇上……臣妾死了……也不能……掩盖……她死在……绝望里……她以为皇……上……不再爱她……”
“所以皇上……即使是臣妾死……臣妾也要皇上……后悔地……去死……”
朱由检的脸上满是鲜血,可又和着眼泪不断往下流,让他俊美的脸看起来无比可怕。他猛地拔出剑,袁燕喊了一声,便眼睁睁地失了气息。
王承恩忍不住道:“皇上……皇上不要相信她的话,她是在骗皇上……娘娘最懂皇上,她怎么可能真的以为,皇上恨她……”
“啊——”朱由检却忽然长长地喊了一声,面容扭曲,他的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紧紧捂住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稍稍冷静。
好一个袁燕。
王承恩低叹一声,让当初将死的杨清一也报着遗憾,让如今绝望的朱由检也报着后悔。
让这一对有情人,终死也不能圆满。
即使是到了地底下,也不能欣然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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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早就不是春寒料峭的日子了。
可是或许是因为凌晨,朱由检站在煤山之巅上,还是觉得有些发寒。他俯瞰着整个紫禁城,当年登基时的群臣众贺,如今的落魄而逃。
现如今看来,所有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不过是曲终魂断的一种欲抑先扬。
朱由检的目光慢慢挪到了眼前这棵郁郁葱葱的歪脖子树上。
“王承恩。”朱由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眼前显得有些粗糙的纹理,“你说,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棵树?”
王承恩眼睛眨了眨,垂下眼。
“还是如是告诉朕的。”他继续道,“当年他们第一次登煤山,她就闹着要见这一棵歪脖子树。”
朱由检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良久,他又问道:“李自成打到哪里了?”
“前日曹化淳率先打开外城西侧的广宁门……”王承恩犹豫了一下,脸色也有些难看,“又听说现如今兵部张缙彦主动打开了正阳门迎接。奴才料想,或许不到正午,就能入紫禁城了……”
“好。”朱由检却只是颔首,“朕知道了。”
他仔细地从衣袖上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撕拉”一声撕了下来。他咬破了手指,轻轻写道: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他收手,将布条叠好,藏于袖中,又掏出了一条长长的麻绳——这显然是他早就想好了的。
“皇上!”王承恩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可是喊了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今不自尽,难道还等着李自成入了紫禁城,捉了他吗?
他双手握拳,最后只憋出一句:“皇上真的不调辽东军入京吗?辽东军终年在前线厮杀,与京城兵是不一样的,他们来打李自成,一定……”
“已经如此了,不必再说。”朱由检摇了摇头,笑了笑,“更何况,朕若是调了辽东军,岂不是把整个辽东都拱手想让于清军了?那是外贼啊。”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朱由检念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王承恩听了发酸,他明白,这是大明祖训。
朱由检不再说话,将麻绳扔在了眼前这棵歪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