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御驾自东宫入前朝, 彼时群臣已至,内侍刚喊了上朝, 姜玘一身玄金太子礼服, 配金冠紫绶,白玉如意等, 腰间是玉带蟒纹,十二章纹缀饰衣角,沉浸在逼人的华贵中。
他拂袖率先入殿,立于御阶之下,群臣之首。此日较往日不同, 风州雪苍骑哗变之事悬而未决, 久将成大患,是以皇帝亲自看过了地方上呈上的奏折, 召首辅赵中庭连夜入宫议事,最终决定临朝处理此事。
太子监国期间,若有大乱,则为储君不堪大任, 前几日京城搜寻刺客之后,太子已大致阅过了全部弹章, 基本上是说雪苍骑当诛云云, 也有人借此将薛氏推至风口浪尖,请其出兵镇压, 然太子迟迟不肯下令让薛党出兵, 以至于边关一时无守, 朝中众大臣大多也忽视了这点,只沉溺于勾心斗角之中,后来即使秦王世子已经前往风州,却也迟了一步。
昨夜晋王怀藏兵部主事弹章密奏于圣上,直指储副枉顾江山百姓,为君不仁,玩弄权术,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低头看着自己如今唯一的嫡子,目光威严,又带着无限凉意。
兵部主事王从芳出列上奏:“启禀陛下,国之内斗,必使我大邺气损,今内外交困,大都耦国,法不定内,兵无攘外,东烨虎视眈眈,臣愚以为,失政事小,百姓为先。今风州无守,世子无法招安,巡抚文觉孤掌难鸣,诚宜令骁北军出兵,而非依皇太子之策。若东烨成豫王率兵来犯,则一时之内,风州三城,无人可夺回矣。”
“臣启奏。”御史章文华出列道:“臣以为,既知大都耦国为患,薛氏父子拥兵自重,如何再可接手十万雪苍骑?且不论古将玉生前与薛骞不睦,便纵是临阵换帅,以雪苍之铁骨,如何肯臣服于他人身下?况雪苍骑创立之初,其中将士为威武候古俞之麾下五千冀北儿郎,如此轻率,必成大患。臣以为,殿下此举,实乃深思熟虑,并无不妥之处。”
章文华字字铿锵,一时殿内无人再出列上奏。
姜玘低垂着睫毛,忽而扬头,微微偏过了头。
有人一直偷偷盯着太子神色,忽见他薄唇弧度划深,温和地朝章文华颔首微笑,双瞳微有讽意,似不屑,又是睥睨。
难道……还有新招?
那双清冷的黑眸一个个扫过战栗不安的大臣,终于落到了自己的父亲身上,皇帝忽地冷笑,“是有道理。一个个都有道理!太子,你来给朕解释解释,这是什么东西!”
他掷出一方玄黑物件,正不偏不倚地砸到姜玘的脚尖。
康王探头看了看,失声道:“这不是夙羽卫的令牌吗?”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失态,忙出列请罪。
姜玘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嘲讽之意破重,口中却道:“的确是夙羽卫令牌,臣猜测,这是在风州得到的吧?”
夙羽卫行事代表太子意愿。
他这话是承认了他在暗中做手脚?
支持太子的大臣不可思议地抬头,次辅文承时蹙眉,同兵部尚书苏学南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咳了咳,示意一人出列。
但姜玘并未给任何人时间,以手加额,恭敬道:“臣深知父皇心系天下黎明,然此物若为罪证,臣终究不服。臣拒不遣将守关者,徒以内外权衡之思量,至于风州无守,是臣考虑不周,无话可说,乞陛下责罚。”
皇帝嗓音平静,低沉而有威严,“还没完呢,太子这么快认罪,朕也罚不了你。”语毕朝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曹恭递去了眼神,“念!”
姜玘将腰弯得更低,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屏息静听,更有甚者脚底发软,一屁股跌坐下来。
这是赴风州劝降的秦王世子卓的密奏,字字犀利,详言雪苍骑上下军心一齐,俱无谋反之心。
自古将玉伏诛以来,雪苍骑不但不被明里暗里克扣军饷粮草,就连兵器也是捡破铜烂铁的用,骁北军外压雪苍,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加之朝廷刻意忽视,疑似有大人物暗中授意云云,雪苍之反,实属穷途末路之举,今已省悟陷风州百姓于水火之中,是为不仁不忠不义之举,是以十万人已卸甲退离,以待朝廷降罪。
姜玘一字不落地听完,神情已极为冷冽,文承时面露惊色,出列道:“陛下!臣以为殿下之意……”
“你住嘴!”皇帝打断他,只看姜玘,“你欲借雪苍之仁,以围困之计清之。若成,则百利无害,不成,若敌将来攻,你便令其相斗,坐收渔翁之利,是也不是?”
皇帝的话太过直接,史官临朝,丝毫不惧后世如何谤他议他,百姓如何看他阴险狡诈。
姜玘道:“陛下英明,臣无话可说。”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如何从云端跌落,跌得粉身碎骨。那些所谓的兄弟君臣,太过于可笑,姜玘垂下眼睛,侧脸是清冷而平静的。
“元珠元珠,当世无双。”这是先帝对他的评价。玘,是玉的意思。可是再怎样无双的玉,都经不起这样的打磨。
先帝之后,这群豺狼虎豹,时刻准备着将他拆之入腹。
皇帝蓦地起身,拂袖道:“罔顾百姓,为君必为昏君,给朕除了他的太子礼服!”
更多的人跌坐下来,许多臣子都失声劝阻,引起帝王的一声怒斥。所有人都安静了,一边的两个内侍犹豫着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姜玘,“殿下,奴才……”
姜玘蓦地抬头,目光如深渊里的冰,既高傲又嫌恶,“滚!”
他拂袖跪地,行大礼,以头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