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是笑他调皮,却再无责备之意。
冯雪凌确实极少在竹溪山,故而每次走马而回都似大宾所至一般深受欢迎。当夜,蓝叶姑留冯雪凌和余下六个弟子一同进食,顺便听他说些妙闻趣听,逗得师徒几个喜笑连连。
但没过几天,大家又把他丢开了。因为过年的大好时节即将到来,红红的气氛撒在竹溪山上,恐怕也只有冯雪凌会时不时地躲在离厢里哭到睡着。他每日早晚必会给方俊叩拜上香,然后哭上半柱香才出去与师兄弟张罗。竹溪山的年,向来是很隆重的。
可大年夜的刚吃过饭,还没与大家放歌一通,冯雪凌便趁着烟花爆竹点红半边天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热热闹闹的宴席。
给方俊上了香,他独自坐在门外,喝起酒来。未多时,却被师姐周菩音找来道:“师弟,你果然在此!今夜难得师父欢心,都要你过去喝酒赋诗呢!回头一看,你竟又跑了!师父知道你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先生一向待我如亲生儿子,如今……他走了,我怎不伤心!因此拂了师父和你们的兴致我……”
“好了!别说了,师父就是希望你想开些,逝者在天,也愿你释怀啊!走,随我到席上去吧!”
冯雪凌只得拭了泪,连连叫“好”,便与周菩音追追打打地闯入了欢声笑语赛着锣鼓喧天的筵席。不知他是否已醉了,但有心之人自然会听到他吟的诗:
“平生赋醉难成醉,玉宴百杯空了未?
一笑千家爆竹燃,烟花过后烟花寒。
年年此刻东南望,岁岁东南无月亮。
酒席欢歌难辞却,欠我长山一片月。
万户更酌送旧符,一杯一杯嫌不足。
山门夜浴新气象,蓝枝凤烨竹溪上。”
诗毕,仰头大喝了一口美酒,博得一片喝彩,万丈欢呼,尽管冯雪凌此时益发提心吊胆,万一魏夫人此时突然造访,那可就遭了,虽然他也相信她不会在此时伴着某阵烟花出现在竹溪山上。
没过几日,天朗气清,地面连着池塘热气腾腾,玉露蒸修竹,晓气笼得竹间似仙境一般云雾相萦,丝缕相扣。竹林深处有个被削得十分平整的大白石,一声声琴响从天际迂回,拂崿九转,绕过竹海,飘出重楼,悠悠然从众芳的伸展里融入了石中。此时,正是冯雪凌拂琴的时候。他衣冠不整,边幅未修,却自有一番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逸者之风。
一曲《拜月三卿》始了,只觉着头上有纷纷扬扬的柔烟拂过,如长雪飘飘、北风瑟瑟。忽然又不见了,忽然又出现了。都说神鬼莫测,其实神鬼往往现于夜间,哪像这飘忽不定的柔烟,随时出没。
冯雪凌又弹了一段泛音,勾毕五弦,左手名指从七徽上一跃,待音将终,才把双手缓缓搭在琴上,微微叹了一声,头也不回,便叫道:“魏夫人,你终于来了!”
一个悠长的声音荡回:“你知道我会来?”
“是的。”
“莫非……你真的是——”
冯雪凌微微笑道:“斛斯山人。”
魏夫人闪在他眼前,笑叹道:“没想到,你竟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我,回答得如此爽快,还让人有些不好意思接受。我还以为要废些脑筋,花些功夫呢!”
“本来,我也想先听听你怎么说,顺便也套些我所不知道的事,不过转念一想,不必了。”
“哦!”她笑了笑,“雪凌啊雪凌,你可真有本事啊!不过也对,既然开了外学之第一步,又岂能止步于鱼隐刀!”言语中竟是诸般感慨。
冯雪凌又笑道:“夫人后悔了?我想是的。竹溪剑派乃当今武林的一大剑派,威望颇高。你授我七成鱼隐刀自然是为了拖垮竹溪剑派的盛名,可是,不知夫人可曾想过,这谈何容易。若此时你揭传出我背叛师门的消息,使竹溪剑派蒙羞,哼!我的后果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但老鸹谷可就危险了!因为,那就意味着我不必再苦苦藏身了,就可以挥开膀子,与尔等外贼一较高下了!”他这话说得略有些铿锵,又道:“雪凌身败名裂是早晚的事,又何惧之!该来的……都会来,因果相承,岂是人力可补救的?”
魏夫人道:“是啊!我错了,不该传你鱼隐刀!但凭心而论,我不后悔!倒是你呀,你已领悟到了竹溪六逸剑的要义,又勤苦练习,本可成为竹溪山的骄傲,成就岂是六剑客能相比的?你不但该怪我,甚至该恨我!若不是我,你早已凭着竹溪剑法名扬天下了,也不会活得这样苦了。”
冯雪凌却冷笑道:“名扬天下?哼哼!世人皆欲名扬四海,使万万之众屈尊。可那又怎样?心何时能得清静?良马期乎千里,不期乎骥骜。身子,不过是皮相,终要归于寂灭。声名,在滚滚的长河中,一世之名不过是沧海一粟,又何足道哉!雪凌是逃避也好,胆小也罢,此生不求名达身显,只愿每日坐弹七弦于白石上,归语书厢对斜阳。与知音把酒纵论而无所拘,同风月共乘红眠而无所缚。足矣!”
魏夫人不禁被其言语所触,一思则心动。这样的人生,谁不羡慕?这样的日子,就算是已经归隐山林的侠客也羡慕不已,而这些红尘中在牵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