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外,德水轩。
听从府里来的人禀报,说隆庆皇帝把追凶的主理,交给了魏国公府的徐维康,翎钧险些气得掀了桌子。
他接触军政的时候,徐维康已坠下云颠,成了遭人唾弃的纨绔子弟,魏国公府,也已式微到了不得不舍弃南疆的大部分兵权,蜷缩一隅,以谋自保的程度。
所以,在他看来,隆庆皇帝把这差事交给徐维康,无异于跟他张示威仪,或者说,是故意在诸多势力面前,给他难看,以报复他前几日的无礼问罪。
“三爷莫怒。”
“此事,兴许是福非祸。”
见翎钧气得面红耳赤,前来禀报情景的老兵,忙上前一步,双手抱住了他即将砸向桌子的拳头,急急劝道。
“是福非祸?”
“此话怎讲?”
对自己府里的人,翎钧一直是用人不疑的。
虽心里,对徐维康不喜的厉害,但听这老兵抱持了与自己不同的观点,他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让老兵把自己的想法说完。
“我曾是上一代魏国公的侍卫,为魏国公府出生入死十年。”
“后因母亲重病,急需昂贵药品救命,才一时糊涂,盗了府里的物件典当获罪。”
“对魏国公府里的一些事,我知道的,应算是比旁人多些。”
说到这里,前来送信的老兵稍稍停顿了一下,把目光,移向了窗外。
他看起来有些悲伤,像是他现在正说着的这些事儿,引起了他的某些不好回忆。
但片刻之后,他就恢复到了勉强能跟人沟通程度的平静,在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继续往下说了起来。
“上一代魏国公还在世的时候,魏国公府的衰颓就已经开始了。”
“因为战事,上一代魏国公大限临近的时候,诺大的一个魏国公府,只剩了三个成年的嫡子。”
“现在的魏国公,是那仅剩的三个魏国公府嫡子里,最不擅长武技和兵法的,但上一代的魏国公,却依然力排众议的,把爵位交到了他的手上。”
“上一代的魏国公这么做,并非因为偏心或受人撺掇,而是因为,他选择的这儿子膝下,有一个天赋卓绝,有望使魏国公府重拾辉煌的儿子。”
“那个被认为,能让魏国公府‘起死回生’的人,就是徐维康。”
“先帝和陛下,都对他颇为倚重。”
“他的军功,哪怕是与成国公相较,也只多不少。”
“兴许,三爷早生几年,也会像成国公府的时泽少爷一样,变成他的学生,也未可知。”
老兵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下巴,看向站在他对面,神色已近如常的翎钧,颇有些费力的,跟他挤出了一个苦笑。
曾经,他也像所有魏国公府的侍卫一样,对魏国公宣誓孝忠。
曾经,他也如自己宣誓的那样,对两代魏国公效死。
可十载尽忠,七度临死,他并未得到,他该得的报偿。
他母亲重病加身,他急需财帛之时,整个魏国公府,所有得过他以命相护的人,都无一例外的,在听过他恳求之后,背过了身去。
若无徐维康,这从未自他处得到好处的人说情,他大概早在多年前,就已被乱棍打死了,哪有机会,遇上翎钧,哪有机会,回来燕京,为他母亲尽孝?
“他曾给时泽当过老师?”
听老兵说,朱时泽曾师从徐维康,翎钧顿时便瞪大了眼睛。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蛆虫”。
一个长得像个娘们儿,爱哭的像个孩子的纨绔。
不是他不信任自己手下,而是,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徐维康能展露出飒爽英姿,不,是连他能像个正常爷们似的,松树般站着的模样儿,都想不出来!
“时泽少爷的兵法,是由他启蒙。”
“在两府成仇之前,时泽少爷一直唤他老师。”
“少将军的箭法,也曾得过他指点。”
老兵郑重的点了点头,凭着记忆,竭尽所能的,跟翎钧把徐维康的本事说道详细。
他跟魏国公府,早已两讫。
但翎钧,这给了他成全的人,他却不希望,其因为对一些事的不知,对一些人的偏见,而蒙受损失。
老兵的话,让翎钧稍稍滞愣了一下。
他的箭法,是姜如柏教的。
虽仗着灵巧应变,成了外敌梦靥,但若只以精准相较,却并不敢说,能胜过姜如柏这“引路人”。
倘徐维康当真是如这老兵说的这般文成武就,他可就得仔细考虑一下,要怎么做,才能将他也招揽麾下了。
“那犟驴,也有服人的时候?”
在西北大营,年纪大的兵将,会称姜如柏为“少将军”,以示,对他的“义父”,姜老将军的尊敬。
当年,翎钧被隆庆皇帝托付给姜老将军,姜老将军为了保证他安全无虞,便对外声称,翎钧是他的孙子,让姜如柏那刚刚加冠的儿子,背了这“黑锅”。
彼时,翎钧年幼,总被营里的老兵们撺掇,追着姜如柏喊爹爹,跟其逼问,自己娘亲身在何处。
姜如柏被逼的没地方躲避,便塞给了他一张轻弓,跟他说,待他能拉的开这弓了,就告诉他。
后来,翎钧真就凭着毅力,拉开了那张轻弓。
再后来,姜如柏也真的依着自己的承诺,半个字的谎也不撒的,把他领到了他娘被迫出家的那座山下,指着山上的庙跟他告诉了,他娘的所在。
翎钧至今仍记得清楚,姜如柏当年跟他的对话,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