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出声。”
耳畔响起一把清亮的嗓音,透过风雪,轻轻敲打在周瑛华的心头。
声音像是在温水中浸过似的,珠圆玉润。
来人似乎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拉起周瑛华的斗篷一角,把她带到一丛枝叶扶疏、茂盛蓊郁的紫珠树后面。
紫珠树先花后叶,丰盈挺拔,枝头挑着一丛丛怒放的紫珠花,一簇数朵,微微颤颤,形如蝴蝶。
花枝掩映下,是一张熟悉的清秀面孔。
笑声由远及近,甜得就像裹了蜜水的龙须糖,又揉进一层糖霜,又黏又腻,粘在牙齿上,扯都扯不开。
“皇上,等来年春暖花开,这园子里不知又是怎样的盛景。”
女子像模像样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那时候小女能不能陪伴在君王身侧。”
“你若喜欢,朕让花房的人把盆景移到暖棚中去,何必等到来年?”
这声音周瑛华耳熟得很,不过她很少听到周慧帝用这种轻柔的语气说话。
他的温柔向来都是留给碧瑶夫人母女的,而这个和他说话的女子嗓音娇滴滴的,一听就知道绝对不是碧瑶夫人,可周慧帝此刻温柔款款,满含柔情蜜意,似乎对那女子宠爱至极。
女子娇嗔一声,“皇上惯会讨人欢心,这种话想必说过几十上百次了吧。”
周慧帝轻笑一声:“怎么,你不喜欢?”
女子轻轻哼了一声,“喜欢,只要是皇上说的话,小女都喜欢。”
声音渐渐远去,待周慧帝拥着一个娇小玲珑的红衣女子走远,周瑛华摘下兜帽,露出冻得有些发白的圆润脸庞,一边抖落斗篷上的积雪,一边柔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进园子时,她便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原以为是寿安宫的小宫女,没想到竟是卫泽。
卫泽缩回手,眼睛盯着周瑛华发髻上的一朵晕色宫花,堆绒上落了几片紫红花瓣,将落不落,衬着墨黑青丝,无端添了一抹艳色:“我跟着小王爷进来的。”
原来,碧瑶夫人被周慧帝软禁之后,周双君几次求见周慧帝,每一次都失望而返,前几天更是干脆闹起绝食,一连三天不吃不喝。卫康听说后,进宫来看望她,可周双君对他十分敌视,两人吵了半天,赌气跑到外边吹冷风,一转眼都跑没影了,卫泽只好到园子里来找。
说到这里,卫泽脸上忽然浮起一抹薄红。
他借着寻找卫康的由头,刻意在长春阁附近徘徊,盼着能远远看周瑛华一眼,等了大半天,冻得手脚冰凉,始终没等到长春阁的宫门打开。本以为今天是见不着了,没想到路过寿安宫时,刚好看见周瑛华从里面出来。见了人,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路默默跟着进了御花园,正准备悄悄离开,却无意间看见周慧帝和傅容在落雪阁前亲热,怕周瑛华见了尴尬,只好现身带她躲起来。
不过这话却不好和周瑛华讲。
百花宫和御花园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卫康和周双君从小锦衣玉食,身娇体弱的,在大雪里能走个十丈远就算有能耐了,怎么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卫泽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见卫泽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周瑛华淡淡一笑,并不戳破。
她哪里知道卫泽不是在为跟着她难为情,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周慧帝和傅容的事。
周瑛华拍掉头上落的积雪,戴上兜帽,纤指翻飞,系好绸带:“外面太冷了,先回寿安宫,让侍卫们去找吧。你又不熟悉宫里的路,别走丢了。”
那几片花瓣终究还是飘落下来,跌落在泥泞的雪地上,卫泽心里觉得有点可惜,轻轻应了一声,“欸。”
两人一个穿佛青缎面宽缘鹤氅,一个着海棠红羽缎斗篷,并肩走在纷飞的大雪之中,身后留下几道长长的印迹。
雪中的宫殿庄严雄伟,朱红高墙,油碧屋瓦,青绿彩绘,金碧交辉,雪光映衬之下,愈显肃穆沉寂。
长靴踩在雪地里,发出一声一声咯吱咯吱的欢快声响,一如卫泽现在的心境。
周瑛华看一眼卫泽垂在袖子外边的双手,青青白白,肿得跟春笋一般,眉头不由轻蹙,“这么大的雪,怎么没打伞?”
卫泽不答反问:“公主怎么也没打?”
周瑛华不喜欢在雪天撑伞,大概是当孤魂野鬼当得太久,已经对风雪无所畏惧。
她避而不答,从狐皮暖手笼里摸出一只紫铜雕镂桃花纹小手炉,塞到卫泽手心里:“你的手以前冻伤过,平时要小心保养,不然以后年年长冻疮,十根指头全部都会烂掉。”
大概是卫泽神情无辜,五官带着孩子气,她不知不觉用了诱哄的口气,仿佛当年和小侄子们说话时的模样。
小手炉只有巴掌大小,拿在手上,不仅能暖手,还能熏香、烘衣裳。小巧别致,携带方便,可以藏在袖笼里随身携带,所以又叫袖炉,女眷们冬天大多会带几个暖手。
卫泽接过小手炉,冻得僵直的手指触到温热的炉盖,麻木的指尖渐渐恢复知觉,继而有些刺痛,然后一阵阵发痒。
他把手炉掩进宽大的袖摆里,手心热起来之后,周身都暖和了不少。这一点微末暖意,似乎无穷无尽,能送出一股绵绵不绝的热流,烫得他心头热乎乎的。
慢慢走过长长的巷道,飞雪扑了满头满脸,一路酝酿了大半天,卫泽始终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说庄王和育碧公主为什么吵嘴?
说碧瑶夫人的突然失宠?
还是说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