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帝身穿一件露褐色宁绸常服,端坐在椒房殿的前殿中,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折子。
常服上绣了几笔寥寥的墨竹,殿外搓绵扯絮,雪光映着日光,在他的袍衫上笼上一层淡淡的光影。
宫女们端着一盆盆热气腾腾的滚水进去,出来时换成一盆盆血水,整座内殿都充盈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傅皇后、袁妃和其他妃嫔或坐或站,一座十二扇花开富贵落地镶嵌玻璃大屏风,隔开内室和外边的会客厅,品级低微的宫娥站在屏风外,傅皇后等人坐在屏风内。
肃穆中,听得一声接一声的“嘎嘣”,杨幼真撂下小钳子,取出核桃仁,小心翼翼吹去碎沫,送到傅皇后跟前。
傅皇后拈起核桃仁,面无表情地大吃大嚼。
袁妃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一位也太蠢了!皇上在旁边坐着,碧瑶夫人在里边叫嚷着,皇后竟然还在这吃核桃,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心眼狭小的妒妇,没有一点宽和之心。
傅皇后吃了半天的核桃,嗓子有点发干:“来人,沏杯凤团茶来,别搁蜜饯。”
宫女们你看我我看你,愣了半天。
掌事嬷嬷咳嗽一声,宫女们吓得一凛,不敢耽搁,连忙去茶房沏茶。
一名头戴尖锥帽的管事太监走到正殿前,苦着脸道:“皇上,育碧公主在外头嚷着要进来,奴才们拦不住。”
周慧帝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傅皇后正吃茶,闻言立即呵斥道:“胡闹!碧瑶夫人正生产呢,她是姑娘家,进来做什么?来了也是添乱!谁放她进来,本宫打断他的狗腿!”
傅皇后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一片吵嚷之声,果然是育碧公主和看守椒房殿的侍卫奴仆。
侍卫不卑不亢,拦着周双君,不许她冲进内殿。
周双君气急,指着侍卫的鼻子,鲜红指尖差点戳到侍卫们的眼睛里,愤愤道:“你们也被皇后收买了?一群吃里扒外的废物!”
侍卫们不肯让步。
周双君眼看进不了内殿,干脆尖声道:“父皇,皇后没安好心,她想要暗害我母妃和母妃肚中的胎儿!”
“傅容那个贱人是傅家送到我母妃身板的细作!”
周双君这一声声控诉委实凄厉。
众人正襟危坐,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都在偷笑:傅皇后和碧瑶夫人,一个是堂堂皇后,一个宠幸优渥,她们哪个都不敢惹。寿安宫和椒房殿互相攀咬起来,正合她们的心意,最好傅皇后和碧瑶夫人打得头破血流,落一个两败俱伤,她们才好捡便宜。
周双君一直在殿外大叫大嚷,傅皇后侧耳细听了一阵,忽然两手一拍,大笑一声,把暖阁里的众位妃嫔们吓了一跳。
掌事嬷嬷躬身道:“娘娘,奴婢出去劝劝育碧公主?”
傅皇后摇摇头:“让她叫嚷去罢,她母妃在里头叫得跟要死了一样,她这个做女儿的孝顺,也在外头卖力叫嚷,母女俩一唱一和,多热闹!这才是母子连心呢!”
众人听着这话,扑哧一笑。
周慧帝和众位妃嫔离得远,没有听清傅皇后的揶揄,倒是把周双君的一声声痛骂听进耳朵里了。
“把公主送回去,传朕的旨意,三天之内,不许她踏出百花宫一步!”
侍卫们怕惹怒周双君,一直低着头任她羞辱打骂,脸上手上被抓出数条血痕,依旧不吭声。等听到周慧帝亲自下令驱赶周双君,侍卫们脸色一肃,不再退让,三下两下便把状若疯癫的周双君逼到椒房殿外,押送回百花宫。
内殿的妃嫔们听着遥遥传来的哭骂声,不由得面面相觑,周慧帝竟然对周双君如此冷淡?
这要是以前,只要育碧公主道一声委屈,周慧帝立马就把那十几个侍卫送到内廷狱去了。
袁妃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悄悄问身旁的一位才人:“江氏是怎么小产的?”
才人小心翼翼道:“我恍惚听人说,是卯时三刻忽然小产的,当时皇上就在椒房殿。”
袁妃疑窦丛生,忍不住偷偷瞥一眼周慧帝,刚巧撞上周慧帝冰冷森严的视线。
袁妃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顷刻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碧瑶夫人,多半要失宠了。
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乎被捧上天的宠妃,竟然会在生产时失宠。
酉时正,落雪依旧没停,产房里的叫喊声渐渐平息。
忽然一阵欢腾笑语,老嬷嬷们捧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新生胎儿,掀开重重帐幔,喜滋滋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碧瑶夫人诞下一位小皇子。”
众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或是心酸,或是淡然,都争着去抱小皇子。
不足月的新生胎儿,皱巴巴的,难看得紧,胆子倒是大,任谁抱着,都没听见他哭。
周慧帝只看了一眼小皇子,便道:“碧瑶夫人怎么样了?”
老嬷嬷叹口气:“回禀圣上,碧瑶夫人这一胎早产,血气不足,生产的时候晕了好几次,多亏参片吊命,才能顺利产下小皇子。小皇子刚落地,娘娘便昏睡过去了。”
偷偷看一眼周慧帝的脸色,老嬷嬷接着道,“这次娘娘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以后得注意勤加保养,否则有碍寿命。”
周慧帝点点头,“碧瑶夫人身子虚弱,怕是无心看顾小皇子,你们收拾收拾,把小皇子送到寿安宫去,由皇后代为抚养。”
房里霎时一静,鸦雀无声。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