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园。
马上就是耿老先生的八十大寿。
老先生是风浪里过来的人,人生起落,让他真正明白了两个字——低调,可禁不住同行的抬举、领导的器重、学生们的孝心。
用乐易平的话说,为了耿先生门下的徒子徒孙,为了“国剧泰斗”四个字的名号,这场面也小不了。
天刚暖耿园就开始装修,水池边的草坪里多了铺装、踏步和一个凉亭,前院青砖青瓦的女儿墙上,也加了不少雕饰,还应时应景修剪补栽了喜庆的花木。
外地的弟子们陆陆续续赶来。耿园里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喧闹。
南星把一箱纯净水从客厅拖到院子里,再一瓶瓶分发给负责工程扫尾、清理垃圾的师傅们。来电铃响,她站定了,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接通。
乐易平的博士谭松推门进了园子,对着前方微微出神。
正在打电话的女孩绑着马尾,额角淌着汗。正午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钻出来,金灿灿碎了她一脸。
南星挂上电话,递给谭松一瓶水。
谭松拧开瓶盖猛灌了大半瓶,又从屋子里搬出一箱水,放在南星脚边,说:“我来吧。”
南星往后撤了一步,问:“今天来的人多吗?”
谭松的责任是把客人从机场、火车站接到订好的酒店。他弯腰把两箱水摞在一起,“不多,我刚从酒店出来,顺路过来看看你这儿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有人吆喝一声,从房顶扔下几包废料。砰砰几下,尘土立时在地上炸开。南星匆匆跑过去,带上乐鸣房间的房门,提高音量说:“这儿没什么事,你来得正好,刚师父让我们6点去找他。”
隔着一片氤氲,谭松问:“去哪儿?”
“前门。”
……车上,南星有点累,歪头靠在椅背上养神。
谭松挤兑她:“看你这拼劲儿,是要当他家少奶奶了吧。”
南星用手背挡住窗外的太阳,眯眼说:“网上那些八卦,少看。”
“没想到,你这戏还没红,人先红了。”
南星白他一眼,转过身不再理人。
又开了一会儿,他仍不依不饶:“外面那些有关乐鸣的传言,不全是假的吧?”
南星权当没听到。
车子突然往右一拐,猛地停了下来。
谭松把车临时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终于忍不住发飙,“你少给我装睡。要是能打,我真想打你一顿,把你给打醒。你身边没有父母可以商量,作为朋友,我必须给你提这个醒。”
南星受了惊吓,身子渐渐坐直,一双大眼黑白分明。
“你这是为了什么?前程?虚荣?他们逼你了?还是许给你什么了?”他对着那双眼心软叹气,恨铁不成钢道,“南星,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在感情上非常单纯的女孩。”
南星没为自己辩解,车内的两个人无声地僵持着。
直到手机铃响,南星接通。乐易平在那头催促:“南星,你跟小谭堵车了么?”
她抬头瞥谭松一眼,“我们这就到。”
电话挂断的当口,车子已然重新上路。
“谢谢,”南星的声音,几乎要湮没在引擎声中,“没有谁,是真正单纯的。”
谭松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
前门全聚德。
高门楼、石狮子、雕梁画栋、烫金的牌匾,这是全聚德的第一家店,炉里的火,从没熄灭过。南星跟谭松赶到包间的时候,其他人都到了。
谭松忙不迭道歉:“乐老师,不好意思,让大家等我们。”
乐易平一摆手,眼里带着笑意:“是我们早到了。交通问题,大家都理解。”这些都是小事,他看上去真没介意,拉着两人,和在座的宾客互相介绍。
两位外宾赴华开会,特意从魔都赶到帝都,提前给耿老先生祝寿。年长的那位是耿先生当年赴美演出时百老汇的故交。如今旧雨重逢,这洋老头还特意带来了他在世界知名音乐厅作厅长的学生。
当然,还有作陪的两位领导,其中一位是负责演艺事务的主任,另一位是乐易平的老相识,那位曾经的团长,如今的院长。
耿先生坐在主座,身边坐着韩秘书。
南星和谭松跟客人握手寒暄,最后落座。
一餐饭,谭松表现得热情又得体,根本不劳服务员之手,又是倒茶,又是添酒,又是布菜,还全程充当翻译,来路上那段阴云密布的插曲,眼下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乐易平高兴,特意敬了他一杯。
谭松诚惶诚恐接过。
酒杯里,他大半张脸随着酒液轻晃。谭松闭上眼,一饮而尽。一边跟人装孝子贤孙,博取导师信任,一边又打着朋友的名义,酸溜溜地劝人分手。他谭松就单纯?
借着酒劲,他低头自嘲笑了。
这世上,没谁是单纯的。
她说得没错。
乐易平更不单纯。他跟对面京剧院院长使了个眼色。几十年如一日发型固定的老院长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着痕迹就把话题引到了乐鸣得奖上,然后又是一通恰到好处的吹捧。
那俩老外立马会意,接过话茬说,乐鸣的优秀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世上,一切东西都可以靠努力得到,只有这天才不能强求,自然会招人嫉妒。乐鸣得奖的作品,之前已经被邀约演出过,可他们愿意为乐鸣贡献出他得奖过后的第一场大型音乐会。
乐易平和光头院长四目相对,都松了口气。如今,乐鸣作曲得了奖,再来一场开门红的音乐